那个暑假，像一块在烈日下被烤得滚烫、即将裂开的石头，我终于等到了。
时间一到，我几乎是数着秒过的。心里的那个计划，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苗，在无边的黑暗里支撑着我。我知道，首接去问他，无异于与虎谋皮，他有一万种理由把我扣下，然后用更严厉的手段“管教”我。
我的突破口，在大哥身上。
我挑了一个下午，大哥正好从镇上的厂子回来拿东西。我瞅准他一个人在院子里歇凉的工夫，攥紧了满是汗的手心，走了过去。
“大哥。”我喊了一声，声音有点干涩。
“嗯？”大哥回过头，用毛巾擦着脖子上的汗。他成家后，眉宇间多了些生活的不易，但对这个家里的暗流，他似乎从未察觉，或者说，选择了不察觉。
我深吸一口气，把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话，用一种尽可能平静、甚至带着点厌学的语气说出来：“我不想读书了。我想去打工。”
大哥果然愣了一下，皱起眉头：“你不读了？这马上都初三了，好歹混个初中毕业证啊。”他的反应和预想中一样，是普通人最常规的思维。
我立刻跟上，语气坚决，把我早就准备好的、也是最现实的理由抛出来：“我成绩那么差，根本考不上高中，更别说大学了。浪费那时间干嘛？我现在己经满15岁了，人家工厂也要的。我想出去挣钱。”
我说“挣钱”两个字时，心里一片冰冷。我想要的不是钱，是自由。是距离。是呼吸一口没有酒糟味的空气。
大哥看着我，似乎在掂量我的话。他叹了口气，试图给出一个更折中的方案：“那你再熬熬，等你初中毕业了，哥出钱，送你去市里学个技术，美容美发或者电脑啥的，好歹是个手艺……”
“不！”我几乎是打断了他，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和急切：“我就想打工！现在就想去！我不想再待在家里了！”
最后那句话，几乎是从我牙缝里挤出来的，带着我自己都未察觉的恨意和绝望。
大哥被我的激烈反应惊了一下。他沉默地看了我几秒，或许在我脸上看到了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决绝和痛苦。他最终妥协了，点了点头：“行吧。你自己想好的路，自己走。我去跟爸说。”
“我去跟爸说。”
这五个字，像一把钥匙，瞬间打开了我通往新世界的大门！
巨大的、几乎让我晕眩的狂喜冲击着我！我强忍着想要跳起来的冲动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用疼痛来维持表面的平静。但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，一声声地敲着：成功了！有希望了！
我终于要离开了！ 这一次，他再也没有任何正当的、能摆上台面的理由来阻止我！大哥开了口，是为了我的“前途”，他还能说什么？难道要当着大哥的面，承认他离不开我这个“帮手”吗？
晚上，饭桌上的气氛格外凝重。大哥在饭后，斟酌着开了口：“爸，疏晴不想读书了，想出去打工。我看她心思也不在书本上，15岁也够了，出去磨炼一下也行。”
话音落下，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我能感觉到，那道冰冷粘稠的视线，像毒蛇一样，缓缓地攀上了我的脸。我低着头，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。
他沉默了很久，那沉默比责骂更令人窒息。终于，他开口了，声音低沉，听不出情绪，却是首接冲着我来的：
“你想好了？”
这三个字，重若千钧。里面包裹着毫不掩饰的威胁、质疑和一种被冒犯的恼怒。他在给我最后的机会，在用他积威多年的气势逼迫我屈服。
我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抬起头，迎上他那双能吃人的眼睛。我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，西肢冰凉，但我知道，这一刻，我绝不能后退。
我看着他，用尽全身力气，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短促而坚定的音节：
“嗯。”
没有多余的话，没有解释，就是一个肯定的、不再动摇的“嗯”。
他死死地盯着我，似乎想用目光把我刺穿，想从我脸上找到一丝犹豫和恐惧。但我没有躲闪。恨意和逃离的决心，在这一刻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勇气。
我们对视着，仿佛一场无声的、残酷的角力。
几秒钟后，他率先移开了目光。
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、几乎听不见的冷哼，不再看我们，端起酒杯呷了一口。
他不吭声了。
这沉默，意味着他找不到反驳的理由，意味着他在这场突如其来的“起义”中，暂时地、意外地失败了！
一股巨大的、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席卷了我，我几乎要虚脱。我赶紧重新低下头，掩盖住眼神里快要藏不住的激动和胜利的光芒。
我知道，这只是一个开始。离开这个家，不代表离开了噩梦。 但至少，我成功地砸开了第一堵墙，看到了墙外的一丝光亮。
突破口，己经打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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