坐了一整天的车，骨头都快被颠散了。破旧面包车的引擎声还在耳边嗡嗡作响，混合着尘土和汗液的气味，凝固在狭小的车厢里。
当车终于停下，叔叔说了声“到了”时，我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。
推开车门，一脚踏在地上，晚风裹挟着城市特有的、混合着尾气、食物和陌生人群的味道，瞬间扑面而来。我下意识地抬起头。
晚上到了，但城市的夜空不是黑色的。它被地面的灯光染成一种朦胧的、泛着橘红的灰黄色。看不到几颗星星，但有无数的窗口亮着灯，像倒挂的星河。
我的心，猛地、轻轻地颤动了一下。
这里的天空，和我在学校操场上看到的，真的不一样。 和我在酒坊院子里看到的，那西西方方、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天空，更是不一样的。
学校的天空，虽然也意味着短暂的喘息，但它的尽头，永远是那个我必须回去的“家”。而这里的天空，没有边界。它连接着无数条我不知道名字的、通往未知远方的路。
就为了看到这一片不一样的天空，之前所有的煎熬和忍耐，仿佛在这一刻，都有了微不足道、但却真实存在的意义。
我相信，以后一定会有更多的、更美的景色，等着我去看。这个念头，像一颗微弱的火种，在我冰冷的心底，怯生生地亮了一下。
叔叔催促着我拿行李。他带着我穿行在狭窄的、贴满小广告的城中村巷子里，最终走进一栋昏暗的居民楼。
他们租的是一个两房一厅。墙壁很薄，能听到隔壁的电视声。环境简陋，但还算干净。 “正好，”叔叔指了指那个小一点的房间，“你一間，我跟你婶婶一間。”
这“正好”两个字，听起来无比自然，却像一道精准的计算题。它确保了我仍在他们的视线可控范围内。
婶婶是个没什么表情的女人，看了我一眼，算是打过招呼，就继续去忙自己的了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客气的疏离。
叔叔放下东西，语气公事公办：“明天我带你去工业区那个厂里，填个资料，简单看看。后天就可以正式上班了。” 然后，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，补充道，语气加重了些：“哦，对了。你爸交待了，你发了工资，每个月给你留点生活费和房租钱交给我们就行。剩下的，都得打回去。家里养你这么大，现在该你尽孝心了。”
我正低头整理我那少得可怜的行李，听到这熟悉的话语、这理所当然的算计，手指停顿了一下。
但我立刻抬起头，脸上没有任何波澜，用最温顺、最麻木的声音应了一声： “好。我知道。”
我知道。 我当然知道。 这和我来时预想的，分毫不差。
钱，他是一定要的。通过叔叔的手，一样能抽干我。
但我心里没有起丝毫波澜，甚至没有失望。因为从一开始，我就没对“彻底的自由”抱有过幻想。这只是一场交易，我用暂时的顺从和大部分的血汗钱，换来了这片“不一样的天空”和至关重要的物理距离。
我不能急。 我告诉自己。 慢慢来。
就像潜伏在草丛里的猎物，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，等待最佳的时机。
我走到那个属于我的小房间的窗边，看向窗外。楼下是嘈杂的夜市，人声鼎沸，充满了陌生的活力。
我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浑浊却自由的空气。 我知道，我的战争，进入了第二阶段。 从赤裸裸的暴力对抗，转入了地下式的、需要极度隐忍和智慧的周旋。
天空不一样了。 游戏的规则，也不一样了。 而我，必须比过去任何时候，都更有耐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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