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来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我像畏惧酒窖深处的黑暗一样,害怕和他单独相处。
我虽然很小,但对危险有着动物般的首觉。我清晰地记得他看我的那种眼神。那不再是一个父亲看女儿的眼神,甚至不像一个人看另一个人的眼神。那是一种……打量。一种沉默的、粘稠的、仿佛带着钩子的打量,从我的头顶滑到脚底,再慢吞吞地爬上来,最后久久地停留在我的脸上或身上某处。每一次被那样的目光盯住,我就像被扔进了三九天的冰河里,浑身的血都凉了,动弹不得。
于是,每一次他叫我去酒坊帮忙,我的心脏都会先猛地一缩,然后疯狂地擂鼓。一种巨大的、模糊的不安会攥紧我,让我手心冒汗。我怕那黑暗,怕那酒气,更怕在那封闭空间里,单独面对那道目光。我总会找各种蹩脚的借口拖延——“我作业没写完”、“妈叫我洗菜”,但最后总是无效。他的命令像一道铁箍,我挣不脱。
那种恐惧,在那年秋天的一片花生地里,有了第一个血腥的注脚。
那年我九岁。我正在地里埋头扯着花生秧,忽然感到小腹一阵熟悉的坠痛(那痛感前几天就若有若无地开始了)。紧接着,一股温热的暖流毫无预兆地涌出,顺着腿根往下流。我吓了一跳,下意识地伸手去摸,抬起手一看,指尖是一片刺目的鲜红。
我愣住了好几秒,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我。我以为自己要死了。是不是哪里破了?怎么会流这么多血?我吓得哇一声哭出来,跌跌撞撞地跑向地头的母亲,语无伦次:“妈……血……好多血……我要死了……”
母亲愣了一下,随即放下手里的锄头,很平淡地拉过我,看了看。“慌什么。”她语气里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,“不是要死了,是来月经了。女的都会这样。”
她从兜里摸出一卷粗糙的卫生纸,塞给我,教我怎么叠怎么垫上。那粗糙的纸摩擦着皮肤,感觉怪异极了。身体的疼痛和心里的惶惑交织在一起,但我至少松了一口气——原来这不是致命的伤,只是“每个人都会经历的”。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酒坊深处
然而,我天真的庆幸在当天晚上就被彻底碾碎了。
夜里,我躺在炕上,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,听到外屋传来父母压低的谈话声。母亲的声音平首,像在汇报一件寻常家事:“……今儿在地里来了月经了,吓坏了,以为要死了。”
一瞬间,我的睡意全跑了,整个人僵在黑暗里,竖着耳朵听。
外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。
然后,我听见他,我的父亲,轻轻地、意味不明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就只是那么一声。没有疑问,没有惊讶,什么都没有。但那一声“嗯”里,却像包含了无数我无法理解、却又让我毛骨悚然的东西。
就是从那天之后,我清晰地感觉到,某些东西彻底改变了。
他看我的眼神,越来越不对了。
之前那粘稠的打量,如今像是被那晚的那声“嗯”淬了火,变得锐利、具象、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。那目光常常会毫不避讳地落在我的胸口,落在我开始微微隆起的身体曲线上。
仿佛我的身体不再是我的身体,而只是一样东西。一样因为他妻子的一句告知,而突然被赋予了某种新“意义”的东西。一样他似乎在等待着、并终于确认可以“使用”的东西。
酒坊里的空气变得更加窒息。每一次他从我身边走过,那股混合着酒气的体温都让我起一层鸡皮疙瘩。我下意识地含胸驼背,穿越来越宽松破旧的衣服,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看不见的点。
但我知道没用的。
那血,仿佛是一个他等待己久的信号。 它没有要我的命,却似乎为我招来了另一头,更具体、更迫不及待的怪兽。
恐惧不再是模糊的预感,它有了形状、重量和温度。 它穿着我父亲的衣裳,呼吸着我熟悉的酒气,日日夜夜地,在这个家里游荡。
而我,无处可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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