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多年后,我才从母亲偶尔的抱怨和零碎的闲谈中,拼凑出他们收养我的真相。父母家原本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。大哥比我大十二岁,姐姐比我大十岁。捡我回去,并不全然是“心一软”,更深的盘算在于,他们的女儿,我的姐姐,是个天生的哑巴。
他们希望我长大了,能成为一个健全的帮手,将来能照顾他们,尤其是能成为哑巴姐姐的嘴巴和依靠。这是一笔他们对未来的投资。一本万利的善良。
在我的记忆里,大哥和姐姐的面容总是模糊的。他们像这个家里的过客,很早就相继出去打工了,只有年节时才带回一些外面的气息和短暂的喧闹。巨大的年龄鸿沟让我们毫无共同语言,他们看我,大概也像看一个父母带回来的、莫名其妙的拖油瓶。
于是,这个家常年的人口便固定下来:他酿酒卖,妈妈种地,我上学。日子过得像一碗晃荡的清水,能一眼看到底,寡淡,但也暂时维持着一种危险的平衡。
打破这平衡的,是一台空调。
那是夏天,酷热难当。村里渐渐有人家装起了这种白色的机器,它能在夏天吐出冬天才有的凉气,是一种体面和富裕的象征。他不知怎么也被说动了心,或者,只是需要一个借口。
恰巧,那几天妈妈不在家。她去看望在外打工的大哥和姐姐了。家里只剩下我和他。
那个卖空调的女人就来了。她穿着职业的套装,嘴巴很甜,一口一个“李老板”地叫着。他显得很热情,甚至有些过于活跃,忙前忙后地倒水,和那个女人说笑。我躲在里屋的门后,偷偷看着,觉得气氛有些异样的热闹,那热闹与我无关,也与我认知里平时的他不同。
后来,空调装好了。那个女人却没有立刻走。他留她下来,说天太热了,歇歇脚,喝杯茶。
再后来,堂屋的门被关上了。
我缩在自己的小房间里,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和不安。外面的说笑声低了下去,变成一种窃窃私语。我不敢出去,也不敢问。那种粘稠的、令人不适的感觉又回来了,像无数细小的蚂蚁,爬满了我的皮肤。
那天晚上,妈妈回来了。她风尘仆仆,脸上带着见到儿女后的疲惫与满足。小孩子总是藏不住话,尤其是心里揣着这么大的一个疑团。我蹭到她身边,用一种分享秘密的语气,小声地、略带困惑地把“卖空调的阿姨来了很久,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酒坊深处 爸爸还关上门和她说话”的事告诉了她。
母亲的脸色,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沉了下去。那点疲惫的满足感消失得无影无踪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铁青的、僵硬的冰冷。她没有看我,也没有说什么,只是转身就去灶台忙活了,把锅碗瓢盆弄得叮当作响。
风暴在无声中酝酿。
第二天,我清晰地感觉到,天塌了。
他们爆发了剧烈的争吵,在隔音并不好的房子里,那些恶毒的咒骂、尖锐的哭嚎、东西摔碎的声音,像冰雹一样砸下来。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,吓得瑟瑟发抖。
争吵过后,是漫长的、死一样的冷战。
而从这场冷战里浮上来的,是他看我的、全新的眼神。
如果说之前那眼神里是混杂着欲望的打量,那么现在,那里面清晰地淬上了恨意。冰冷的、怨毒的、毫不掩饰的恨意。
他认定是我告的密,是我多嘴多舌,毁了他的“好事”,让他颜面尽失,在家里掀起轩然大波。
我害怕极了。我意识到我犯了一个天大的、无法挽回的错误。我愚蠢地试图向母亲寻求解释和庇护,却亲手撕破了最后一点虚伪的平静,也把自己彻底推到了他的对立面,成了一个需要被“教训”的叛徒。
从此,我在这个家真正的噩梦,开始了。他叫我干活时的语气变得更冷硬,看我的眼神更像刀子。酒坊深处的那圈光,彻底熄灭。黑暗变得理首气壮,因为在他看来,这是我“应得”的惩罚。
我常常在夜里缩成一团,绝望地想:如果那天我没有多那句嘴,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?我是不是就能逃过?
后来我明白了。 不会的。
没有装空调的女人,也会有修电视的男人,送酒瓶的伙计。只要妈妈不在家,只要有机会,那颗种子迟早会发芽。
而我的存在本身,那个“将来要照顾他们”的养女身份,从一开始就决定了我处于这个家庭权力结构的最底层。我是一个无依无靠的、可以随意处置的“资产”。
告密事件,或许只是为他提供了一个完美的、可以心安理得施暴的借口。 让他的侵犯,从纯粹的欲望,变成了一场夹杂着愤怒与报复的惩戒。
让我连自己都无法同情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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