即使自杀过，可我还是活得好好的。
这句话像一句咒语，又像一句嘲讽，时常在我脑海中盘旋。那场惊天动地的自我毁灭，除了在医院留下一点记录、让房东受了一场惊吓、以及在我手腕上留下一道需要常年用表带遮盖的淡疤之外，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。
世界照旧运转。太阳照常升起，流水线依旧轰鸣，房租需要按时交，肚子会饿，身体会累。
我不知道自己想证明什么，证明我的生命力其实比我想象的更顽强？证明连死神都嫌弃我，所以我活该在这泥泞的人间继续打滚？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。寻找一个突然降临的意义？还是一份额外的、能让我喘口气的加班费？
日子变成了一种更彻底、更无声的惯性。
我依旧上班，下班。动作更加熟练，几乎成了肌肉记忆，不需要大脑参与。我的身体自己会走到工位，自己会完成那些重复了千万次的动作，自己会走去食堂，自己会吞咽下那些谈不上味道、仅供维持机能的食物。
我和同事们的关系似乎更“融洽”了。我会参加他们的AA制聚餐，在烟雾缭绕、吵吵嚷嚷的大排档里，跟着大家一起碰杯，喝下那苦涩的啤酒。我会在他们讲烂俗笑话的时候跟着咧咧嘴，在他们抱怨线长、抱怨伙食、抱怨房价的时候点点头。
我甚至开始“谈”恋爱。对象是产线上另一个小组的男工，长得清秀，话不多，看我的眼神里没有太多让人负担的东西。我们在一起，很像完成一项社交任务。下班后一起吃饭，休息日去看一场便宜的电影，在公园僻静的长椅上接吻。
没有波澜，没有深刻的情感交流，更像两个孤独寒冷的灵魂，依偎在一起，蹭取一点微薄的暖意。当一方觉得腻了，或者遇到了更“合适”的人，就平静地分开。没有撕心裂肺，甚至没有多少遗憾。流程顺畅得就像产线上传递的零件。
不结婚就分。大家都这样，高效，且不麻烦。
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。几个月？一年？还是又一年？时间失去了计量意义，它不再是河流，而是弥漫西周、无法驱散的浓雾。我在雾中机械地迈动双腿，看不清来路，也望不到去向。
偶尔，在深夜惊醒，我会下意识地触摸手腕上的疤痕。那时的决绝和痛苦，竟然变得有些模糊和陌生。现在的我，是一具更空的躯壳。连那些尖锐的痛苦，都被磨平了棱角，化为了无边无际的、沉闷的麻木。
我好像“正常”了，融入了这滚滚向前的、灰色的洪流。但这种“正常”，本身就像一场无声的死亡。
那场自杀未遂，没有让我涅槃重生，也没有让我更加破碎。它只是像一阵风吹过，然后一切归于沉寂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。最大的改变或许是：我连“结束”这个选项，都懒得再去想了。它和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一样，被归类为“无用”且“奢侈”的行为。
我就这样漂浮着，像一粒尘埃，像水面上的一滴油，永远无法沉底，也从未真正融入。呼吸着，工作着，吃喝着，恋爱着，却只是在进行一场漫长的、无意识的梦游。
首到有一天，我收到了不明来处寄来的一个包裹。是不知道哪个前男友寄来的，里面是一些土特产，还有一件织得很粗糙、颜色土气的毛衣。
附带的字条上，是他歪歪扭扭、几乎费尽全力才写出的几个字：“好好活。”
看着那两个字，我站在人来人往的工厂宿舍门口，举着那件难看的毛衣，突然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，沿着墙壁滑坐到地上。
泪水毫无预兆地、汹涌地决堤而出。不是啜泣，是无声的、剧烈的、几乎要呕吐出来的嚎啕。
我以为我早己干涸了。 我以为我只是一具空壳。 可这两个字，像一把生锈的、钝重的刀，粗暴地撬开了我封闭己久的外壳，露出了里面从未真正死去的、鲜血淋漓的血肉。
原来，还有人记得我。 原来，还有人用这样一种笨拙到可怜的方式，期盼我“好好活”。
那我呢？ 我这样……算是在“活”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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