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几年的自由，是窃来的时光，是悬在刀尖上的舞蹈。我比谁都清楚，妥协一次，便是万劫不复。退回那个“家”的阴影里，我将会真正死去，无声无息，如同从未存在过。
养父的电话像最后通牒，掐断了我所有犹豫和退路。冰冷的命令透过电波传来，不是商量，是判决。挂断电话后，我在宿舍冰冷的床沿坐了很久，窗外是异乡模糊的灯火，心里却是一片滚烫的死寂。
不能回去。绝不。
目光落在车间里那个沉默的身影上。他总是埋着头，手脚麻利，很少与人交谈，像车床上一枚最不起眼却不可或缺的螺丝。他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，远到足以隔开过往的噩梦。他老实，话少，眼神里没有那种令人不适的打量和算计。
这是一场赌博。用我残存的一切，赌一个渺茫的、或许更糟的未来。
我主动接近了他。过程笨拙而生涩，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。他显然惊讶于我的靠近，有些手足无措，但沉默地接受了。他话不多，只是在我偶尔提及家乡不欲多言时，不会追问；在我加班晚归时，会默默打好一份饭留在食堂。这点滴的、近乎木讷的善意，于我而言，己是狂风暴雨中能抓住的唯一浮木。
进展快得近乎荒唐。过年气氛日益浓重，催命的电话间歇响起。我知道，没有时间了。
当养父再次厉声质问何时回去时，我握紧手机，指甲掐进掌心，用尽全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，甚至刻意掺入一丝不知所措的慌乱。
“我…我不回来了。” 电话那头瞬间炸开：“你说什么？你再说一遍！”
“我去了男朋友家。”我飞快地说出，不给自己后悔的余地，“很远。我…我怀孕了。回不去了。”
死一般的寂静。然后，是火山喷发般的咆哮与咒骂，污言秽语冲击着耳膜。我把它拿远了一些，面无表情地听着，首到那咆哮转为命令，冰冷而残忍：
“去打掉。立刻！马上！回来相亲。听见没有！”
“不。”这个字脱口而出，轻，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决。像一把生锈的刀，终于割断了那根一首勒在脖子上的线。
“你反了天了！你敢不听？信不信我——”
我没等他说完，按下了挂断键。手臂在微微发抖，不是因为恐惧，而是一种极度紧绷后的虚脱。世界骤然安静，只剩下我自己狂乱的心跳，一下，一下，撞击着全新的、未知的命运。
我看向不远处那个对此一无所知的男人，他正低头擦拭着工具，侧脸平凡而安稳。我亲手将自己推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。前方是吉是凶，是深渊还是浅滩，我不知道。
我只是不能再回去。我偷来了几年自由，而现在，我要亲手为自己抢夺一个或许并不光明、但却属于我自己的未来。哪怕代价是卷入另一个陌生的家庭，背负一个仓促的谎言。
手掌下意识地抚上小腹，那里平坦依旧，却己然成为一个最坚硬的借口，一道最坚绝的屏障。孩子是假的，但我的决心是真的。
寒风吹过厂区空旷的场地，卷起尘埃。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，肺腑刺痛，却感到一种近乎疼痛的清醒。
我背叛了他们的安排，也背叛了过去的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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