孩子的啼哭声还在耳边，尿布的气味混杂着老屋的霉旧，挥之不去。我的日子被切割成无数碎片，喂奶、换洗、在冰冷的井边搓洗衣物，守着一点微弱的灶火试图让屋里暖和些。疲惫深可见骨。
就在这片泥泞般的混沌中，一个消息像颗投入死水的石子，泛起了异样的涟漪。嫂子从外面抱回了一个女孩。
消息是婆婆絮叨着传来的，带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，像是感慨，又像是某种不赞同。“……说是身体不行了，就要了这么一个姑娘，当宝贝疙瘩似的，户口都上好了。”
我怔了片刻。嫂子只有一个儿子，活泼调皮。她想要个女儿，我是知道的，却没想到会用这样的方式。
没过几天，哥嫂抱着那孩子来了。嫂子脸上洋溢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、柔软而明亮的光彩，她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襁褓，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瓷器。哥哥跟在旁边，眼神里也满是憨厚的喜悦。
他们把孩子轻轻放在炕上，解开襁褓。是个女婴，几个月大，脸蛋圆润，眼睛黑亮，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。她穿着崭新的、绣着小花的棉袄，干干净净，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奶香和爽身粉的味道。
嫂子拿出奶瓶，试了温度，细致地喂她。孩子吮吸有力，发出满足的哼哼声。哥嫂的目光几乎焦着在孩子身上，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呵护与爱意。嫂子轻声细语地逗着她，手指轻柔地拂过她细软的发丝，那动作自然流畅，充满了天然的温情。
我抱着自己怀里有些哭闹的儿子，站在一旁，静静地看着。
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，最浓烈的那一味，是尖锐的、几乎令人窒息的酸楚。
这个陌生的女婴，她什么都不知道。她不知道自己的来历，不知道血脉渊源，她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入一个家庭，被如此完整地、热烈地爱着。她不需要经历算计、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酒坊深处 威胁、冰冷的绝望和生产的剧痛，她首接拥有了我曾渴望不可得的一切——安全的怀抱，毫无保留的注视，温暖的、稳定的爱。
她甚至比我怀里的儿子更“幸运”。我的儿子，他的到来伴随着母亲的挣扎与离用，他的满月酒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演出。而这个女孩，她的到来被纯粹地期待，被欣然接纳，被视若珍宝。
哥嫂抱着她，逗弄着，笑声充满了这间冰冷的屋子。那笑声真切而温暖，刺痛了我的耳朵。我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，怀里的儿子因不适而哭得更响。我笨拙地摇晃着他，拍着他的背，心里的空洞却越来越大。
我看着嫂子看那女孩的眼神，那是一种我从未在我养父眼中看到过的、也怀疑自己能否给予儿子的眼神——全然的接纳与呵护。
她真的比我幸运多了。
这个认知像一根冰锥，扎进心脏最柔软的地方。不是因为嫉妒，而是因为一种深切的悲凉和无措。原来爱可以这样发生，可以这样轻易地降临在一个没有血缘的孩子身上。原来一个孩子，是可以被这样对待的。
那我呢？我的儿子呢？
我们仿佛被困在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剧本里，挣扎求生，满身泥泞，连获取一点温暖都显得如此艰难和扭曲。
哥嫂抱着孩子走了，屋里重新剩下我和哭累睡去的儿子。那点短暂的、属于别人的热闹和温暖被带走，留下的冷清更加彻骨。
我低头看着儿子熟睡的小脸，他偶尔还会抽噎一下。我伸出手指，极其轻地碰了碰他的脸颊。
我能给你什么呢，孩子？我能像嫂子爱那个女孩一样，毫无阴影地、全心全意地爱你吗？
我不知道。
镜子里照出别人的圆满，映出的却是我的支离破碎。那女孩的光芒，照亮了我身处的深渊，何其刺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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