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子果真就这般一天天淌了过去。像山涧里不起眼的水流,遇石则绕,遇洼则蓄,不起波澜,只是沉默地向前。没有惊涛骇浪,亦无柳暗花明。挺好。
所谓的爱情,从未轰轰烈烈地降临过。我与身边这个男人,更像是在命运的急流中仓促抓住彼此的落水者,依靠着一点原始的求生本能,捆绑在一起,挣扎着向岸边泅渡。之间没有多少温言软语,更多的是生存本身的重压。他出门找些零活,我守着孩子和老屋,夜里躺在一张炕上,中间隔着孩子的摇篮,各自疲惫地睡去。偶尔,他会在黑暗中摸索着握住我的手,粗糙的掌心带着劳作的茧子,那点笨拙的温热,便是这段关系里最接近“温情”的注脚。无关风月,只是取暖。
友情更是奢侈。这闭塞的村落,家家户户守着自个儿的一亩三分地,忙碌着生,忙碌着活。我像一个突然进入的异乡人,带着不愿言说的过去和一身看不见的刺,难以与人真正亲近。偶尔与邻家妇人碰面,点头寒暄几句天气收成,便再无深谈。她们的世界单纯而具体,丈夫、孩子、猪鸡鸭鹅,而我心底的惊涛骇浪与荒芜,无人可诉,也不必诉。
生活褪去了所有戏剧性的外壳,露出了最质朴甚至粗粝的内核。它是清晨井边刺骨的冷水,是灶膛里难以引燃的湿柴,是孩子夜里无休止的啼哭,是计算着米缸还能撑几日的焦灼。是桌上永远重复的寡淡菜色,是洗衣搓出的满手冻疮,是夜里炕席下依旧钻心的寒冷。
也会拌嘴。为着鸡毛蒜皮——盐放多了,柴火湿了,孩子哭了谁去哄,零工挣的那点钱该如何掰成两半花。声音不高,却像钝刀子割肉,磨着所剩无几的耐心和情分。气急了,他会蹲在门口闷头抽烟,我会背过身去默默掉泪。但往往不到天黑,又得因为孩子饿了、炕凉了这些更具体的事,不得不再次开口说话。怨气像地上的灰尘,扫了又落,落了再扫,成了这庸常日子里的一部分。
有时抱着孩子站在院门口,看暮色西合,远处炊烟袅袅升起,一盏盏昏黄的灯火次第亮起,缀在沉黯的山峦间。每一盏灯下,大抵都是相似的光景吧——为生计奔波的精疲力尽,锅碗瓢盆的碰撞,轻声的抱怨,孩子嬉闹或哭吵,沉默的晚餐,然后是漫长的夜。
万家灯火,看似温暖,内里大抵都是一样的琐碎、艰辛和不得己。谁家锅底没有灰?不过都是在这人世间,挣扎着,忍耐着,一天天往下过。
最初的尖锐的痛苦和恐惧,似乎被这日复一日的琐碎磨钝了。它们没有消失,只是沉了下去,沉到了日常的底层,像河床下的淤泥,不再轻易泛起,却让整条河流都染上了它的底色。心依旧是空的,但被喂奶、洗衣、做饭这些无数琐碎的事务填满了时间,便也暂时无暇去感受那份空洞。
平静吗?或许是。一种疲惫到极致、再无心理波澜的麻木的平静。一种认命般的接纳——接纳这寡淡的滋味,接纳这窘迫的生存,接纳这没有期待亦少有欢愉的日常。
就这样吧。一天,又一天。像春蚕吐丝,用这庸常的、甚至有些不堪的琐碎,将自己一层层包裹起来,结成一個厚实的、隔绝内外的茧。
茧内无光,也无风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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