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,划破了老屋惯常的沉寂。屏幕上跳动的那个名字,让我的心猛地一沉,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。犹豫片刻,指尖划过接听,传来的却不是记忆中那种命令或斥责的声调,而是一种刻意压低的、带着虚弱喘息的嗓音。
“我……病了。”他咳嗽了两声,听起来竟有几分可怜,“身上没力气,起不来炕了。你回来伺候我几天。”
话语穿过电波,带着一股理所应当的索求。没有问候,没有对孙儿的只言片语,开门见山,首指目的。仿佛我依然是他可以随意指使、召之即来的所有物。
一股冰冷的恶心感瞬间顶到喉咙口。回去?回到那个充斥着不堪回忆的房子?去伺候这个曾给我带来无尽噩梦的人?光是想象靠近他,想象那双眼睛可能投来的目光,就让我胃里翻江倒海,西肢百骸都泛起抗拒的战栗。
我捏紧手机,指节泛白,声音却竭力维持着平稳,听不出波澜:“回不去。孩子太小,一刻也离不了人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,随即是更用力的咳嗽,带着明显的不满和表演意味:“咳……我这把老骨头……没人管……死了都没人知道……”
我闭上眼,脑海里浮现的不是他病弱的惨状,而是过去那些冰冷恐惧的画面。恐惧是真的,厌恶是真的,那深入骨髓的抗拒更是真的。但另一种更强大的、来自世俗的压力,也同时勒紧了我——不孝的罪名,在这片土地上,足以杀人。
“我给你打点钱过去。”我打断他的表演,声音干涩,“你看病需要什么,自己买点,或者请个临工帮忙搭把手。”
他似乎没料到这个回答,顿了一下,语气软了下来,却更显得算计:“唉……钱……钱也行吧。现在看病贵啊……你打多少?”
一个数字在我心里盘旋。几千块。不多,但对我而言,是寒冬里一笔能买不少煤、能给孩子添件新棉袄的巨款。是丈夫在冷风里做零工,一点点攒下的辛苦钱。
“五千。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酒坊深处 ”我报出数字,心像被剜掉一块肉。
“五千哪够啊……”他立刻抱怨,那虚弱的调子几乎装不下去。
“就这些。”我的语气强硬起来,不容置疑,“我只有这么多。孩子处处要花钱。”
又是一阵沉默,他大概在权衡。最终,不情不愿地:“……行吧。你赶紧打过来。”
挂了电话,我站在原地,很久没有动弹。冰冷的愤怒和更深的无力感交织着,几乎将我撕裂。我厌恶他的索取,更厌恶不得不屈从于这套规则的自己。
几千块。我打开手机银行,操作着转账。每按下一个数字,都像在抽干自己的血。这钱不是出于孝心,甚至不是出于怜悯。它是一笔交易,是我向世俗目光缴纳的“赎罪金”,是用来自保的挡箭牌。
钱汇出去了。我截图,发给了两个平日里最爱嚼舌根的远房亲戚。配文简单:“爸病了,汇了点钱给他看病。孩子小,实在回不去,麻烦婶子们有空帮忙照看一眼。”
很快,那边回复了:“哎哟,真是孝顺闺女!放心吧,有钱就好办事,我们会看着的。” “就是,现在年轻人不容易,带孩子是走不开,有这份心就行了!”
我看着那些虚伪的称赞,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。成功了。我用几千块钱,买了一个“孝顺”的名声,堵住了那些即将喷涌而出的唾沫星子。
丈夫晚上回来,我简单说了这事。他闷头吃饭,半晌,叹了口气:“给了就给了吧。省得别人说闲话。”
是啊,省得别人说闲话。
我走到门口,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。寒风刺骨。那几千块钱,或许能让他买几天好药,请人做几顿热饭。但于我而言,它买来的,只是一点脆弱的、不堪一击的安宁假象。
孝道成了一场表演,明码标价。而我,既是那个被迫上台的演员,也是台下那个内心充满讥讽与悲凉的看客。心的某个角落,在这场交易里,变得更冷,更硬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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