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眨眼,竟是三年。
时光在老屋的墙壁上留下更深的斑驳,在院角的杂草枯了又荣间悄然溜走。日子依旧清贫,但那股勒紧脖子的窒息感,总算松动了些许。丈夫不再西处打零工,在镇口一家新开的厂子里谋了份相对稳定的活计,虽然工钱不高,但每月总算有了盼头。我也渐渐习惯了母亲的角色,习惯了在孩子的哭闹声、柴米油盐的算计里打转。心里的寒冰未曾融化,只是被日常的尘埃覆盖,不再那么刺骨地疼。
孩子大了些,能摇摇晃晃地满院子跑,咿咿呀呀地学着说话。看着他天真懵懂的脸,那些深埋的恐惧和不堪偶尔会被冲淡片刻。生活像一条缓慢流动的浑浊河水,看似平静,底下却依旧藏着看不见的泥沙。
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,一天天,波澜不惊地淌下去,首到将所有尖锐的过往都磨成模糊的背景音。
首到那个迟迟未来的讯号,像一道无声的惊雷,劈开了这潭死水。
月事迟了。起初以为是劳累,没太在意。首到那股熟悉的、令人心悸的恶心感再度袭来,我才猛地惊醒。去镇上卫生院确认的结果,冰冷而准确——又怀上了。
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化验单,站在卫生院门口嘈杂的人流里,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。像是好不容易从深水里挣扎着冒出头,吸了半口气,就又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按回水底。
“不要。”晚上,我把单子放在丈夫面前,声音干涩,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,“不能要。”
他拿起单子,对着昏暗的灯光,反复看了好几遍。黝黑的脸上先是愕然,随即一种混杂着惊喜和难以置信的神情慢慢漾开。他抬起头,眼睛亮得灼人:“怀上了?真的?这是好事啊!”
“好什么?”我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和恐慌,“拿什么养?怎么带?一个都快把我们拖垮了!”
现在的这点安稳,如同建立在沙堆上的堡垒,脆弱得不堪一击。再多一个孩子,意味着更沉重的负担,更被牢牢钉死在这片土地上的绝望。我几乎能看到未来更深的窘迫,疏晴的小说: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!更看不到头的劳累。
“怎么就不能养了?”他脸上的喜悦被我的抗拒浇灭,换上了固执,“别人家两三个不都这么拉扯大了?这是一条命啊!是我们的孩子!”
“我说不要!”我几乎是在低吼,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发抖。那些被刻意遗忘的、关于生产的痛苦,关于产后在冰窖般的日子里挣扎的记忆,汹涌地翻腾上来,让我浑身发冷。
“必须留着!”他的犟脾气也上来了,声音沉下去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,“这是我的种!我说了算!”
“你……”
“这事没商量!”他打断我,罕见地拿出了当家男人的专断,“生下来!我多干活,总能养活!”
争吵毫无结果。他的态度异常坚决,那种对于血脉延续最原始、最固执的坚持,压倒了一切现实的考量。我看着他因激动而涨红的脸,那里面有一种我无法理解的、近乎蛮横的期待。
疲惫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。争吵的力气忽然间就泄尽了。
算了。
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攫住了我。就像三年前那个寒冬,他执意要拖着我离开一样。我的意愿,我的恐惧,我的身体,似乎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。最重要的,是他那可怜的自尊,是他对“传宗接代”的执念,是外界看来“正常”的家庭该有的模样。
我闭上眼,将所有的挣扎和抗议都咽回肚子里,沉到那一片冰冷的死寂之下。
“好吧。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,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,像在说明天天气怎么样,“就生吧。”
他像是打赢了一场仗,松了一口气,脸上重新露出那种憨厚的、满足的笑容,试图来拉我的手。
我避开了,转身走向厨房。“孩子饿了,我去热饭。”
灶膛里的火升起来,映着我麻木的脸。手放在依旧平坦的小腹上,那里孕育着一个不被母亲期待的生命。
意外的潮汐打乱了勉强维持的平静。未来像窗外沉沉的夜色,更加沉重,看不到光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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