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打知道我肚子里又揣了一个,养母的电话便来得勤了。不像以前,只在需要钱或者强调“养老”时才会响起。现在,隔三差五,那串熟悉的号码就会在屏幕上跳动,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、令人不适的关切。
起初是难以置信的确认。“真有了?几个月了?反应大不大?”问题一个接一个,透过电流,都能嗅到那头一种近乎兴奋的探询。我握着电话,站在院子里,看着枯黄的草秆,回答得简短而疏离:“嗯。快了。还行。”
她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冷淡,自顾自地说下去:“有了就好,有了就好。儿女双全才是福。头胎是儿子,这胎准是个闺女,凑个好字。”她的话里带着一种朴素的、近乎迷信的期待,仿佛我肚子里的不是一条未知的生命,而是完成某个圆满图景的必要一块拼图。
之后,她的电话便规律起来。有时问吐得厉害不,有时说该多吃什么,有时又念叨起她当年怀我时的情形——那些话,我听着,像听别人的故事,心里泛不起半点涟漪,甚至有些想笑。她记忆里的那段时光,与我真实经历的,怕是隔了千山万水。
“女人啊,就是这样,熬过去就好了。”她最后总会这样总结,语气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慨叹,然后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,“等孩子生了,日子就更有了。以后养老,也多个人依靠。”
看,总能绕回到这里。那点浮于表面的关切,像一层薄薄的油花,永远盖不住底下“养儿防老”这锅冷硬的剩饭。
我通常只是听着,嗯嗯啊啊地应着,像完成一项枯燥的任务。丈夫倒是很高兴,觉得这是娘家人终于展现出的温情,是对他坚持留下这个孩子的某种认可。他偶尔接过电话,还能和养母聊上几句,报告一下我的近况,语气里透着憨实的喜悦。
我冷眼旁观,心里清明得像块冰。她关心的不是我是否辛苦,不是我的身体能否承受,甚至不是那个即将到来的生命本身。她关心的是“成果”,是未来可能多出的一个“养老”筹码,是电话线那头可以向外人展示的、“母女和睦”的虚假景象。
有一次,她又在电话里絮叨孕期禁忌,说起当年如何不小心,差点没保住我姐。我忽然打断她,声音平静无波:“妈,那时候,你担心吗?”
电话那头陡然静了一下,像是没料到我会问这个。随即,她干笑两声:“怎么不担心?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啊……”
是吗?我捏着电话,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。那为什么后来,这块“肉”在黑暗里颤抖哭泣时,你却仿佛睡得很沉呢?
这话在舌尖滚了滚,最终又咽了回去。撕开这些伪装毫无意义,只会招来更多的哭诉、指责和道德绑架。何必。
“哦。”我最终只是淡淡应了一声,“孩子哭了,我先挂了。”
不等她回应,我便挂断了电话。
院子里风很大,吹得人透心凉。我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,那里面的小生命偶尔会轻轻动弹一下,像鱼尾划过深海。
这份隔岸的、充满算计的嘘唏,穿不透这冰冷的空气,也暖不了我的心。它像一场无关紧要的噪音,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除了提醒我那段不堪的过去和未来可能的索取之外,再无其他意义。
我需要的不是这些。但我需要的,又在哪里呢?
或许,根本就没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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