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的那个家,像一块沉入深水的石头,我以为不去听,不去想,就能当作它从未存在。可那些冰冷的碎片,总会透过养母隔三差五的电话,零零星星地传递过来,拼凑出我离去后,那片土壤里滋生的新的悲剧。
这一次,是关于我姐。
养母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格外疲惫,甚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。她说,我走后的那几年,姐姐在婆家的日子越发难熬。因为一首生不出孩子,嫌弃变成了明目张胆的磋磨。婆婆指桑骂槐,丈夫冷眼旁观,饭桌上永远是她最后才敢伸筷子,干的永远是最脏最累的活。她不会说话,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堵在喉咙里,化作了夜里压抑的、动物般的呜咽。
后来,不知怎么的,她竟和邻村一个同样沉默老实的鳏夫好上了。或许是那男人偶尔递过来的一块烤红薯,或许是帮她扛了一次重物,那点微不足道的温暖,对活在冰窖里的她而言,己是足以焚烧理智的烈焰。
她怀了孕。
这本该是她在婆家挺首腰杆的证据,却成了将她彻底推入深渊的判决。婆家震怒,觉得奇耻大辱,却不同意离婚。他们强行把她关在家里,硬逼着她把肚子里的“野种”生下来。
养母说起这段时,语气平板,像是在念别人的故事。“……能怎么办?那是人家的人,我们插不上手。说多了,就怕他们动手打她……”
十月怀胎,是在囚禁和辱骂中度过的。孩子生下来了,是个男孩。婆家人一把抢过孩子,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,转头就把刚生产完、虚弱不堪的姐姐,像扔垃圾一样推出了门外。
她失去了唯一能傍身的“筹码”,也被剥夺了做母亲的资格。那个她用屈辱和痛苦换来的孩子,成了别人家的香火,与她再无瓜葛。
世界在她彻底无声的黑暗里,崩塌了。
她开始疯癫。
有时痴痴傻傻地笑,对着空气比划;有时又突然暴起,砸东西,发出凄厉的、不成调的嘶吼;她跑到婆家门口,拼命拍打门板,啊啊地叫着,想要回她的孩子,换来的只有更恶毒的咒骂和兜头的冷水。
娘家去闹过几次,想要个说法,想要离婚。可婆家抱着孩子,态度强硬:“离婚?可以,孩子是我们家的根,想都别想带走!她一个疯子,离了婚谁要?滚回你们家去!”
最终,在一片鸡飞狗跳和无奈的叹息声中,家里人妥协了。他们也许尝试过接她回来,但一个疯癫的、需要时刻看管的女人,对这个家而言,是另一个沉重的负担。
于是,她被送走了。
不是接回那个她出生的地方,而是送去了一家遥远的、听起来就让人心底发寒的精神病院。
养母在电话那头长长叹了口气,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:“……送去也好,省心。在那里面,起码有人看着,饿不着冻不着。”
电话挂了。
我握着手机,站在初春尚且料峭的风里,浑身冰冷,血液都仿佛凝固了。
我想象着姐姐在那西面白墙里的样子,想象着她是否还在无声地比划,试图诉说她的孩子,她的委屈。她疯癫的世界里,是否还有一丝清明,记得那个曾给过她一点温暖的男人,记得那个被夺走的孩子?
她的悲剧,从那个有毒的野果开始,一步步滑向这最惨淡的收场。而她至亲的人,包括电话这头的我,都成了沉默的看客,甚至某种程度上,推波助澜。
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恶心感涌上喉头。那个家,它吞噬了我童年的光明,如今又吞噬了我姐姐仅剩的人生。它像一头贪婪而冷漠的怪兽,咀嚼着每一个靠近它的人。
而我,侥幸逃离,却依旧被这根无形的线牵着,被动地接收着来自深渊的消息。
风卷起地上的沙尘,迷了眼睛。
我抬手擦了擦,指尖一片冰凉的。
为她,也为所有无法挣脱的命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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