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如戏，戏如人生。这八个字，嚼在嘴里，是咽不下去的沙，磨得喉咙生疼，泛着铁锈般的腥气。别人的戏台，或许还有才子佳人，有忠孝节义，有跌宕起伏后的圆满收场。而我的，幕布一拉开，便是灰败的底色，演着一出荒诞又疼痛的独角戏。
我是个蹩脚的演员，扮演着不属于自己的角色。在养父面前，我要扮演顺从沉默的女儿，哪怕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；在丈夫面前，我要扮演踏实过日子的妻子，将那些惊惶和恶心死死压进五脏六腑；在孩子面前，我要努力扮演一个正常的母亲，试图从自己干涸的情感里，挤出一点名为“爱”的泉水；甚至在那些嚼舌根的乡邻面前，我还要扮演知恩图报的养女，用几千块钱买一个孝名。
戏服一套又一套，换得人身心俱疲。面具戴得太久，几乎要长进肉里，连自己都快要忘记，卸下妆后，该是一张怎样的脸。或许，早己没有了真实的臉，只是一具被剧本推着走的空壳。
剧本也是潦草而残酷的。没有金手指，没有天降救赎。所有的转折，都向着更深的泥潭滑去——逃离需要算计婚姻，婚姻带来新的困顿，自救竟要依托一个无辜的新生命。连偶尔透进的一丝光，都是假的，是养母那充满算计的嘘寒问暖。唯一的“姐妹”，戏份早己杀青，以最惨淡的方式退场，被锁在无声的疯癫里。
台下没有观众，只有冷眼和窃语。他们看我演得辛苦，偶尔抛来一两句轻飘飘的点评，或是“可怜”，或是“认命吧”，然后继续嗑他们的瓜子，聊他们的家常。无人真正在意这出戏里的悲欢是真是假，剧情是合理还是荒诞。
有时候，演得累了，真想扔了剧本，砸了戏台，对着这灰蒙蒙的天空嘶吼出所有真相，吼出那埋藏多年的肮脏和痛苦，管他什么后果，管他世人如何评说。
可幕布不能落。戏还得演下去。
因为身边还有两个小的，睁着清澈的眼睛，等着我下一句台词，下一个动作。他们是我这出悲剧里，唯一真实的热源。为了这点热源，我不能疯，不能死，甚至不能倒下。
于是，深吸一口气，将喉间的血腥味咽回去，把眼底的泪意逼退。继续拿起锅铲，继续浆洗衣物，继续在电话里用平静无波的声调应对那些令人作呕的关切。
人生如戏。我的戏，是一场漫长的、看不到终点的苦役。没有华丽的唱腔，没有炫目的身段，只有日复一日的忍耐，和深埋于心的、永不愈合的伤。
戏如人生。这戏里的每一分苦楚，都真实地痛在我的骨头上。每一句言不由衷的台词，都刮擦着我的灵魂。
幕起幕落，何时是终章？
不知道。
或许，首到我真正停止呼吸的那一刻，这场戏才会勉强落幕。而留下的，或许只是一地鸡毛，和看客们几句模糊的叹息。
风吹过，卷起地上的尘土。
我抬手理了理并不凌乱的头发，脸上努力撑起一个模糊的、足以应对眼前生活的表情。
戏，还在上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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