怀老二的第七个月,身子沉得像坠了铅,每走一步都喘得厉害。日子依旧清苦,但那份提心吊胆的平静,竟也成了奢望。
那天早上,心口莫名突突地跳,像是预感到什么不祥。灶上的粥刚咕嘟冒泡,屋里老旧的电话就像索命似的炸响起来,一声紧过一声,撕破了清晨那点可怜的宁静。
我扶着腰,慢慢挪过去接起,喉咙发干:“喂?”
“喂?是XX家吗?”那头的声音急促又慌乱,背景音嘈杂,“你快来医院!你老公出事了!”
心脏猛地一缩,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,几乎停跳。我扶住墙壁,指尖瞬间冰凉:“……出什么事了?”
“手!手让机器给绞了!手指头……断了一根!”那同事的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战栗,“流了好多血!正往医院送呢!”
断了一根手指。
这几个字像烧红的钉子,狠狠钉进我的脑髓里。嗡的一声,眼前猛地发黑,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褪去了,只剩下自己狂乱的心跳撞在耳膜上,咚咚,咚咚,震得我浑身发麻。
脑子里一片空白。怎么办?该怎么办?孩子还在里屋睡着,我大着肚子,怎么去?去了又能做什么?
空白之后,是巨大的恐慌和绝望,海啸般扑上来,几乎要将我淹没。他是家里的支柱,哪怕那支柱再细再矮,也是唯一能撑着这个家的人。他要是倒了,这日子……这日子还怎么过?
我猛地吸了一口气,指甲死死掐进掌心,用那点刺痛逼自己清醒过来。不能乱,现在绝对不能乱。
“送……送他去最好的医院!”我的声音抖得厉害,却异常尖锐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,“能接上的那种医院!钱我想办法!我马上就来!”
挂了电话,我站在原地,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。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感知到这份惊惶,不安地踢动起来。
我扶着沉重的肚子,踉跄着冲进里屋,摇醒懵懂的大儿子,语无伦次地让他去找邻居婶子帮忙照看一下。然后,我翻出家里所有的现金,又哆嗦着找出那张几乎没怎么用过的银行卡——里面是我们省吃俭用存下的一点微不足道的积蓄。
走出家门,冷风一吹,我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件单薄的毛衣。也顾不上了。我挺着七个月的肚子,几乎是半跑半走地往村口赶,每一步都沉重而艰难,下腹传来隐隐的坠痛。
一路上,脑子里胡乱闪过无数念头:那断指还能接上吗?接上了还能不能干活?以后怎么办?医药费要多少?这点钱够不够?不够我去哪里借?谁能借给我?
恐惧像冰冷的藤蔓,一圈圈缠紧心脏,越勒越紧,几乎要喘不过气。
赶到镇上的医院,急诊室一片忙乱。我一眼就看到了他。他躺在平车上,脸色惨白如纸,额头上全是冷汗,右手被厚厚的、浸透鲜血的纱布包裹着,那纱布还在不断洇出新的红色。他闭着眼,嘴唇哆嗦着,发出压抑的呻吟。
那一刻,所有的慌乱和恐惧,突然凝成了实质的冰冷,重重砸在我心上。
我扑过去,抓住他冰冷的左手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:“……怎么样?疼不疼?”
他睁开眼,看到我,眼睛里是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恐慌:“手指……我的手指……”
医生走过来,面色凝重:“家属来了?伤得很重,食指完全离断,我们这里条件有限,建议立刻转院去市里,看能不能做再植手术,但是……”
但是希望渺茫,费用高昂。
“转!”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,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,“现在就转!去市里最好的医院!”
钱没了可以再挣,手指没了,他这辈子就真的垮了。这个家,不能垮。
救护车呼啸着驶向市区。我坐在车里,握着他完好的那只手,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,另一只手死死护着腹中的胎儿。
前路未卜,医药费像一座大山压下来。但此刻,顾不了那么多了。
先保住他的手指。 先保住这个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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