救护车的鸣笛声像一把钝刀，割开城市的喧嚣，一路呼啸着驶入市医院。急诊大厅的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，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血腥和恐惧，浓得化不开。他被迅速推进去，留下我挺着七个月的肚子，像一根浮木般被混乱的人流推搡着。
很快，有护士拿着文件过来，语气快速而程式化：“家属？伤者需要立刻手术，这是手术同意书和病危通知书，看一下，签字。”
“病危”两个字像冰锥，首首扎进我眼里。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。那几张薄薄的纸，重逾千斤。上面密密麻麻的条款和风险，我一个字都看不进去，只看到“截肢”、“感染”、“功能丧失”这些可怕的词眼在眼前跳动。
“医生……”我抓住要从身边匆匆走过的白大褂袖口，声音哽咽，带着绝望的乞求，“求求你，一定要救救他……他的手……他才三十岁……不能没有手指啊……我们还有孩子……”
医生停下脚步，看了眼我的肚子，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，但更多的是冷静：“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做再植手术。但手指离断时间有点长了，血管神经损伤严重，你们要有心理准备，不一定能保住。签字吧，不能再耽误了。”
心理准备？我拿什么做心理准备？
手指保不住的后果，我想都不敢想。他是干力气活的，没了手指，就等于没了饭碗。这个家，的天，就真的塌了。
笔尖悬在纸上，颤抖着，落下不去。每一秒的迟疑，都可能是在断送他手指最后的希望。
最终，我咬紧牙关，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，在那份可能判定他未来命运的文件上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笔画歪斜，像爬行的虫。那一笔一划，签下去的是沉甸甸的恐惧和无助。
签完字，浑身脱力，几乎要下去，赶紧扶住冰冷的墙壁。肚子里的孩子猛地踢动，像是在抗议这突如其来的重压。
不行，不能倒。现在只有我了。
深吸几口气，强迫自己冷静。摸出手机，手指依旧冰凉僵硬，翻找到工厂老板的电话拨过去。
电话响了很久才接，那边的声音带着惯常的不耐烦：“喂？谁啊？”
“老板，是我，XX家的。”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镇定，却还是泄露出颤抖，“我老公在厂里出事了，手指断了，现在在市医院，要马上手术……”
那边沉默了一下，显然没料到这么严重。“怎么搞的？严重不？”
“机器绞的，食指完全断了。医生正在抢救，说要手术接。”我快速说明情况，然后首奔主题，“老板，这算工伤，医药费……”
“哎呀，人没事最重要！”老板打断我，语气变得“通情达理”起来，“医药费你放心，厂里肯定会负责的。你先安心照顾人，我这就让财务先给你打两千块钱过去，当生活费，在医院别亏着自己。等人治好了，后续的事情，我们再好商量，好吧？”
两千块。在这偌大的医院里，像一颗扔进深潭的小石子。
但我能说什么？撕破脸争吵吗？现在不是时候。人还在手术室里，命和手指都攥在医生手里。我需要钱，哪怕只有一点，也需要先稳住眼前。
“……好。”我把所有的不甘和愤怒都咽回肚子里，声音干涩，“谢谢老板。先救人要紧。”
挂了电话，我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冰凉的塑料椅上。手术室的灯亮着，像一只冷漠的眼睛。
两千块钱的手机短信提示音很快响起，那点数字，微弱得可怜。我知道，这只是开始。后续的赔偿、责任认定，必定还有无尽的扯皮和艰难。
但此刻，什么都顾不上了。
我盯着那盏红灯，双手交叠放在隆起的腹部上，仿佛这样就能护住里面那个未出世的孩子，也护住手术室里那个生死未卜的男人。
先治人。 先活下去。 其他的，等天亮了再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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