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个星期。十西天。在医院充斥着消毒水气味、日夜不分的苍白灯光下,时间被拉扯得无比漫长。
我挺着八个多月的肚子,像一头笨拙的困兽,守在那张窄窄的病床前。喂水喂饭,端屎端尿,夜里听着他因疼痛和不便发出的呻吟,勉强蜷在冰冷的陪护椅上打个盹。肚子沉得坠痛,腰背酸麻得像是要断裂,每一次起身都耗费巨大的力气。
病房里其他床位的病人,或多或少都有亲友探视,带来水果,换把手,说几句宽慰话。只有我们这张床,始终是冷的。除了头天老板让财务转来的那两千块,再无音讯。电话打过去,永远是“在忙”、“会处理”、“你先照顾好病人”。
亲戚呢?仿佛都约好了一般,消失了。连一个问候的电话都没有。人情薄凉,在这刺鼻的消毒水味里,显得格外赤裸和锋利。婆婆要在家看着大儿子,偶尔打电话来,也是唉声叹气,问得最多的是“老板怎么说?”“钱够不够?”——现实的焦虑压倒了一切。
只有养母,隔三差五会打来电话。问的不是他伤势如何,手能不能保住,而是:“他这样了,以后还能干活吗?”“厂里赔不赔钱?”“你拖着两个孩子,以后日子怎么过?”每一个问题,都像针一样,精准地扎在我最惶恐的神经上。那点看似关切的问候,底下浮动的,是对她未来“养老”保障可能落空的深切担忧。
我握着电话,看着病床上丈夫因为换药而疼得扭曲的脸,看着自己硕大无比的肚子,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,发不出声音。只能含糊地应着:“嗯……在看……再说吧……”
两个星期,足以让最初那点惊慌和同情消耗殆尽,露出生活最粗粝冰冷的本来面目。
终于,医生通知可以出院了。手续办得很快,像是急于腾出这张床位。结算的费用远超当初老板给的那点钱,刷光了卡里本就微薄的积蓄。后续的康复、复查,还都是未知数。
我搀着他,他的右手还僵硬地裹着厚厚的石膏,挂在胸前,脸色依旧不好看,眼神里多了些以前没有的阴郁和茫然。我一手费力地拎着零碎的行李,一手撑着后腰,巨大的肚子使得每一步都缓慢而艰难。
走出医院大门,冷风扑面而来,带着市街特有的尘土和尾气味。阳光有些刺眼,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挡一下,却牵动了伤处,疼得倒抽一口冷气,脸色更白了几分。
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,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,一种巨大的茫然和孤寂感兜头罩下。医院里那两周虽然辛苦,至少还有个暂时的避风港。现在出来了,才是真正要面对残局的时候。
回哪里去?那个破旧的老屋。然后呢?他的手还能恢复到什么程度?厂里的赔偿还能不能指望?孩子马上就要生了,钱从哪里来?
无数个问题像乌鸦一样在脑海里盘旋,聒噪得让人头皮发麻。
他沉默地看着车流,忽然低声说了一句:“老板……没来过。”
我嗯了一声,没接话。心里那片凉,透得更深了。
人走茶凉。世情如此。指望别人,不如指望自己。
可自己呢?我摸着自己滚圆的肚子,感受着里面小生命的活动,再看看身边连自理都困难的男人。
前路像这初冬的天气,灰蒙蒙的,看不到暖意。
“走吧,”我深吸一口气,压下喉咙口的哽咽,尽量让声音平稳,“先回家。”
家。那个风雨飘摇中,唯一能落脚的地方。
尽管它,可能再也无法为我们遮风挡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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