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蒙亮，正房的泥土地还沾着年尾的寒气，高桂兰就提着油灯往灶房走，身后跟着攥着粗布擦灶台的王秀莲，三叔杨建民扛着捆干柴，脚步轻得没惊动东厢房的孩子。
赵招娣早扎着围裙候在灶房，手里攥着拌肉馅的粗瓷盆，嗓门亮得能掀了房檐：“妈！肉馅我再剁两遍，省得有筋，开年吃饺子得利落！”说着就“咚咚”剁起馅来，震得灶台上的葫芦瓢都晃了晃。
齐翠芳赶紧蹲在灶膛边添玉米芯，火苗“噼啪”窜起来，才压过几分她的动静。
“今天包了饺子先冻着，中午吃，过了这年就是1964年了，吃饱了让娃们去给邻居拜年，讨个吉利。”高桂兰从瓦罐里舀出白面揉开，王秀莲递过盛水的瓢，干柴断裂的闷响混着柴火声，倒有了辞旧迎新的热闹。
杨知春是被剁馅声闹醒的，一睁眼就见杨知夏在穿衣服，小脸上满是期待：“姐，奶奶说吃完午饭让咱去拜年！过年肯定能讨到糖吃！”
杨知春笑着起身，心里盘算着：等会儿包饺子时，从桃园多调点白面，让皮儿厚些，也让大家吃饱了有力气串门。
刚到灶房，就见杨建国和杨建业在摆盖帘，牛蛋举着草编螳螂跑，嘴里念叨着“拜年要喊叔伯”。
杨建民劈完柴，把包好的饺子往院石板上摆，石板结着薄冰，正好当天然冰柜。
赵招娣包得兴起，一下舀多了馅，饺子皮捏不住，汤汁流了一手。“你看你！浪费了我抽不抽你。”
高桂兰递过布巾，赵招娣这才放慢速度：“多装点才香！娃们吃饱了拜年才有劲！”杨知春赶紧上前：“二婶，我换你揉面，你勾着腰不舒服。”这样才好操作，多加点面进入。
齐翠芳这时起身揉了揉腰，颇有几分害羞：“那我来帮着擀饺皮，等会儿煮好先给知春盛。”她嫁到这个家里这么久，第一次有人关心她。知春真是太好了。
闻言赵招娣不满了，碍于小老太太在，嘟嘟囔囔悄悄念叨：“凭啥，我家知冬也馋了。我更馋！”
包到半晌，院子里的饺子摆了两盖帘，冻得硬邦邦的。王秀莲开始准备中午的菜：一小碟腊肉从油坛里捞出来，切成十五片薄得透光的肉，去年队里分的，省到年根儿才舍得吃；猪油渣炒白菜端上桌时，香气勾得孩子们频频往灶房瞅。
转眼到了中午，八仙桌摆开，一家人围着坐定。先端上来的是玉米红薯糊糊，稠得能挂住勺；接着是猪油渣炒白菜，油星裹着菜叶，看着就香；最金贵的腊肉由杨老根按人头分，每人碗里一片。杨知春看着这些菜色，可见吃点好的了，天知道她有多馋。
杨建国接过腊肉，先夹了一小块给高桂兰：“妈，您先吃，过年您也少操点心。”高桂兰扳着脸着推回去：“你吃你的，我有，赶紧吃，等会儿娃几个还要跑着拜年。”
杨建业则把自己碗里的腊肉掰了一半给杨爱华：“爱华明年上学了，多吃点，拜年时嘴甜些。”杨爱华高兴的接过来，用力点头：“爸你就放心吧，我肯定喊得响亮！”
齐翠芳抱着杨知秋，用筷子把腊肉撕成碎末，一点点喂进孩子嘴里：“知秋慢点儿吃，吃饱了跟姐姐们一起去拜年，好不好？”
杨知秋含着肉，小脑袋点得像拨浪鼓。赵招娣也不含糊，一口腊肉一口糊糊，吃得满嘴油：“过年第一顿就有肉，娃们拜年也有面子！”说着还不忘给杨知冬喂腊肉，手快得差点把肉喂到孩子鼻子上。
冻饺子倒进锅里煮，浮起来时捞出来，热气裹着面香，孩子们吃得更欢了。牛蛋捧着碗，边吃边问：“爷爷，拜年要带啥呀？”
杨老根笑着说：“啥也不用带，嘴甜喊人就行，过年大家都盼着热闹。”杨爱军放下碗，擦了擦嘴：“我带弟弟妹妹去，保证不闯祸。”
吃完午饭，杨爱军己经领着杨爱华、牛蛋换了干净衣裳。齐翠芳给杨知秋梳了小辫，赵招娣塞给杨知冬一个布口袋：“装糖用，别弄丢了！”
高桂兰站在门口叮嘱：“早去早回，别在外面贪玩，过年第一天要顺顺当当的。回来晚了，抽你们。”这个家没她高桂兰怕是要完咯，老咯老咯，还得是她来操心，唉。
孩子们应着，一群人蹦蹦跳跳出了门，杨知春走在后面，看着弟弟妹妹们的背影，这冬天也算是过去了。
大伙儿踩着院门口没化透的薄雪往外跑，泥地上的脚印一串叠着一串，牛蛋举着草编螳螂跑在最前头，刚冲到隔壁杨二根家院门口，就仰着脖子喊：“二爷爷！过年好！二奶奶也好！”
木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，杨二根披着洗得发白的棉袄先出来，听见喊声笑得满脸褶子：“哟，是牛蛋啊！这嗓门，比过年的炮仗还亮！”身后跟着系着围裙的李兰芬，手里还擦着湿手，看见一群孩子，赶紧往院里让：“快进来快进来，外头风刮得冻耳朵！”
院子里，杨二根的两个儿子正忙着归置劈好的柴，大儿子杨卫国三十来岁，手里牵着个6岁的小男孩，是他孙子杨小军。
二儿子杨卫东二十七八，怀里抱着三岁的孙女杨小花，旁边站着他4岁的儿子杨小兵。见孩子们进来，杨卫东把杨小兵往跟前推了推：
“快喊哥哥姐姐，没看见牛蛋哥哥都先打招呼了？”杨小兵怯生生地躲在爹腿后，小声喊了句“哥哥姐姐好”，牛蛋立马凑过去，把草编螳螂递给他：“小兵，你看这个，我爷爷编的！”
杨卫东媳妇刘海霞扶着挺个大肚子的杨卫国媳妇王小草走出来，还了端出个粗瓷盘。
里面装着炒花生和几块水果糖，先给牛蛋抓了一大把：“牛蛋嘴甜，多给你两块糖！”又给杨知春、杨知夏他们挨个分。
刘海霞摸了摸杨知秋的头：“知秋这小辫梳得真俊，跟我们家小花一样乖。”杨小花趴在杨卫东怀里，伸手要去抓杨知冬手里的花生，两个小丫头你递我接，没一会儿就熟络起来。
杨小军手里攥着个木陀螺，见牛蛋盯着看，主动递过去：“给你玩，我教你抽！”牛蛋立马把糖塞给杨知夏，蹲在泥地上跟着学，“噼啪”的鞭子声混着两人的笑声。
杨爱军跟杨二根唠着家常：“二爷爷，您家今年柴够烧不？不够我跟我爸说，给您送点来。”杨二根摆摆手：“够了够了，你叔俩天天劈，烧到开春都富余。对了，开春你是不是要去队里挣工分了？”
“是啊，”杨爱军点头，“争取多挣点，给家里换点细粮。”
爱军看天快晌午了，拉了拉牛蛋：“该走了，还得去别家拜年呢。”牛蛋还恋着陀螺。
杨小军拍了拍他的肩：“明天再来玩，我教你转得更稳！”李兰芬送到院门口，又往每个孩子口袋里塞了块糖，特意叮嘱牛蛋：“吃糖别噎着，回家给你娘留两块啊！”
孩子们挥着手道别，牛蛋走在最后，还回头喊：“二爷爷、二奶奶，明天我还来！”杨知春看着他蹦蹦跳跳的样子，小孩真挺有意思的。
杨爱军领着大家挨家串，每到一户，牛蛋都脆生生喊“叔婶过年好”。
转了大半条街，孩子们的布口袋都满了，牛蛋的糖纸露在外面，被风吹得飘起来。
杨爱军看了看天，说：“该回去了，奶该等急了。”往回走时，杨爱华拉着杨知春的衣角：“知春，你说咱开春上学，老师会不会教写字呀？”杨知春微微抬起下巴：“肯定会，到时候我教你，咱一起考第一。”虐哭你。
进院门，闻见玉米糊糊的香味，高桂兰正坐在灶房门口剥红薯，见孩子们回来，赶紧起身：“可算回来了，快进屋暖和暖和，我给你们热了糊糊。”
王秀莲从屋里出来，接过杨知夏手里的布口袋，笑着说：“这么多糖和花生，够你们吃几天了。”
杨知春坐在灶房的小板凳上，喝着热糊糊，看着屋里屋外忙活的家人，这感觉还不赖。
等到深夜，一家子开始聊天守岁，小孩们一脸期待的等着磕头拿压岁钱第二天出门买糖。
高桂兰看他们这么急不可耐的的样子，在无数谄媚的叫奶奶声中把嘴角压了又压，这才把早早准备好的压岁钱拿出来：“排队，拿压岁钱！”
孩子们都跑过来，一个个磕头，脆生生的说着一堆吉祥话，等拿到压岁钱迫不及待的拆开看。“谢谢奶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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