辰时的日头刚爬过宫墙，沈凝微便换了身月白绣银丝的常服，发髻上只簪了支素银簪子，连耳坠都选了最不起眼的珍珠款。晚翠替她系披风时，指尖还在发颤：“小主，不如让奴婢先去永寿宫探探风？听说华贵妃今日请了丽婕妤和李昭仪作陪，怕是要给您摆阵仗。”
沈凝微抬手按住她的手，目光落在镜中自己的倒影上——眼底的青黑被脂粉遮了大半，可那点藏在眼底的警惕，却怎么也盖不住。“不必，她要摆阵仗，我便接了。”她从妆奁底层摸出个小巧的银盒，打开是半枚磨得光滑的象牙牌，“你拿着这个，去翊坤宫找淑妃娘娘的贴身宫女素心，若我午时还没从永寿宫出来，就把这牌子给她，让她去御花园的玲珑亭等着。”
这象牙牌是早年淑妃还在潜邸时，她偶然帮了素心一个忙，淑妃特意送的信物，说是关键时候能当“通行证”。晚翠攥紧银盒，重重点头：“奴婢记下了，小主万事小心。”
永寿宫离长乐宫不远，沈凝微步行过去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。刚到宫门口，就见丽婕妤的软轿从旁路过，轿帘掀开一角，丽婕妤隔着轻纱朝她笑了笑，那笑容里却没半分暖意：“沈妹妹倒是准时，贵妃娘娘在里头等着呢。”
进了正殿，暖意扑面而来，殿中燃着昂贵的龙涎香，熏得人有些发晕。华贵妃坐在主位上，穿了件正红绣金凤的宫装，头上珠翠环绕，见她进来，只抬了抬眼：“沈婕妤倒是懂规矩，还知道准时来请罪。”
沈凝微屈膝行礼，声音平稳：“昨日因风寒推托，本就是臣妾的不是，今日特来给娘娘赔罪。”她余光扫过殿侧的李昭仪，见她端着茶盏，指尖却在杯沿上轻轻，像是在紧张什么。
“赔罪？”华贵妃冷笑一声，抬手示意身边的嬷嬷，“把东西拿出来，让沈婕妤看看，她该赔的，到底是什么罪。”
嬷嬷捧着个描金托盘上前，托盘上放着的，竟是半块染了黑渍的锦帕，帕子角落绣着个“凝”字——那是沈凝微常用的锦帕样式，只是她从未有过染黑渍的帕子。“娘娘，这帕子……”沈凝微皱起眉，心头却警铃大作。
“这帕子，是前日在锦才人溺亡的荷花池边找到的。”华贵妃身子前倾，目光锐利如刀，“帕子上的黑渍，太医验过了，是鹤顶红的残渣。沈婕妤，你与锦才人素有往来，这帕子又是你的样式，你倒说说，这是怎么回事？”
殿内瞬间静了下来，丽婕妤轻嗤一声，李昭仪则垂下眼，不敢看沈凝微。沈凝微指尖掐了掐掌心，强迫自己冷静：“娘娘，臣妾的锦帕都是晚翠亲手绣的，针脚是斜纹，可您看这帕子，针脚是平纹，明显是仿的。再者，鹤顶红是剧毒，臣妾若真有这东西，怎会轻易丢在荷花池边，等着被人捡去当针据？”
她上前一步，指着帕子上的“凝”字：“臣妾的名字绣在帕角，向来是左窄右宽，可这字却是左右均分，一看就是不熟悉臣妾绣样的人仿的。娘娘若不信，可传晚翠来对质，她绣了三年帕子，针脚绝不会错。”
华贵妃脸色微变，显然没料到她会从针脚入手。嬷嬷凑到华贵妃耳边低语了几句，华贵妃的脸色又沉了沉：“就算帕子是仿的，那你前日派人给淑妃送的碎玉片，又是怎么回事？锦才人的碎玉，你为何要交给淑妃？”
这话一出，沈凝微心头一动——华贵妃竟知道她送碎玉片的事，看来翊坤宫或长乐宫，定有她的眼线。“臣妾只是觉得碎玉眼熟，想着淑妃娘娘见多识广，或许能认出来历。”她故作坦然，“难道娘娘觉得，臣妾该把碎玉藏起来，独自揣着秘密不成？”
正说着，殿外忽然传来宫女的通报：“启禀贵妃娘娘，翊坤宫的素心姑娘求见，说淑妃娘娘让她来给您送些新制的桃花酥。”
沈凝微心里一松，素心来得正好，想必是晚翠把消息传到了。华贵妃却皱起眉：“淑妃倒是有心，让她进来。”
素心捧着食盒进来，行礼时悄悄给沈凝微递了个眼色，才对不住华贵妃：“娘娘，我家小主说这桃花酥是用今早新采的桃花做的，特意让奴婢送来给您和各位小主尝尝。”她打开食盒，里面的桃花酥摆得整齐，只是最底下那层，有一块酥饼的形状格外方正——沈凝微认得，那是淑妃约定的信号，代表“有危险，速离”。
华贵妃拿起一块酥饼，却没吃，只放在鼻尖闻了闻：“淑妃的手艺倒是越发好了。只是素心，你家小主可有说，那碎玉片她认出来了吗？”
素心垂着头，声音平稳：“我家小主说，碎玉片上的缠枝莲纹，看着像是早年皇后娘娘赏给各宫的旧物，只是年代久远，还得再查查内务府的旧档才能确定。”
“坤宁宫的旧物？”华贵妃猛地捏紧了手中的酥饼，酥皮簌簌落在托盘上，“好一个淑妃，倒是会把矛头往皇后娘娘身上引！”
沈凝微趁机起身：“娘娘，既然淑妃娘娘在查旧档，想必很快就有结果。臣妾今日来是赔罪的，如今话也说清了，若娘娘没有别的事，臣妾便先回去了，免得风寒再加重。”
华贵妃正心烦，挥了挥手算是应允。沈凝微屈膝告退，刚走出永寿宫的宫门，就见素心快步跟了上来，压低声音道：“沈小主，我家娘娘让我转告您，坤宁宫的掌事嬷嬷今早去了慎刑司，提走了去年给锦才人送炭火的那个宫人——那人现在，怕是要开口了。”
沈凝微脚步一顿，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——那个宫人若真开口，不管说的是真是假，她都要被卷进更深的漩涡里。她抬头望向坤宁宫的方向，宫墙巍峨，檐角的琉璃瓦在日头下闪着冷光，像是一张张开的网，正慢慢朝她收紧。
就在这时，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，是从午门方向传来的——那是宫中有大变故时才会敲的警钟。素心脸色骤变：“这是……出什么事了？”
沈凝微还没来得及细想，就见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过来，嘴里喊着：“不好了！御书房的槐树上，挂了具尸体！是……是内务府的刘公公！”
刘公公——正是前日给她递话，说坤宁宫掌事嬷嬷查炭火宫人的那个刘公公！沈凝微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，她终于明白，这场棋局里，她从来都不是执棋人，只是一枚随时会被舍弃的棋子。而刘公公的死，不过是新一轮杀戮的开始。
未完待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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