榆镇的夏天裹着麦香。镇外的麦田黄得像铺了层碎金,收割机 “突突突” 地响着,把的麦穗吞进机身,又吐出细碎的麦糠。风一吹,麦糠混着麦香漫得满街都是,沾在衣角上,连呼吸都带着股清甜的谷物气息。
秦家老院的国槐浓荫如盖,枝叶密得能遮住大半个院子。蝉在枝叶间扯着嗓子喊,声嘶力竭,却盖不过东厢房里小槐咯咯的笑声 —— 他刚满三岁,穿着件浅蓝小褂,正拿着支红色蜡笔,在秦向东新做的木桌上乱涂乱画,画得满桌都是歪扭的圆圈,还得意地举着蜡笔喊 “车车”。
“小槐,不许在桌子上乱画!” 顾盼拿着块湿布走过来,想擦掉桌上的蜡笔印,手刚碰到桌面,就被秦向东拦住了。
“别擦,留着。” 秦向东笑着把小槐举起来,让儿子稳稳地骑在自己肩上,“这是咱儿子的第一幅‘大作’,得好好保存着。等他长大了,我就告诉他,你爸当年特意做这张桌子,就是为了让你随便画,不用怕挨骂。”
小槐在他肩上拍手叫好,手里的蜡笔 “啪嗒” 掉在地上,滚到顾盼脚边。她弯腰捡起蜡笔,看着父子俩闹成一团 —— 秦向东故意晃了晃身子,逗得小槐笑得首搂他的脖子,眼里的笑意像浸了蜜,甜得能溢出来。院里的月季开得正盛,是顾盼春天新嫁接的品种,粉白相间的花瓣层层叠叠,像揉碎的云霞落在枝头。刘春兰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择菜,手里的豆角一根根码得整齐,看着眼前的热闹,嘴角也跟着轻轻上扬。
她开春时没回邻镇的老房,只说 “舍不得小槐,想多陪孩子玩阵子”,顾盼便顺势留她多住些日子 —— 反正家里的房子宽敞,多个人也热闹。
“盼丫头,书月今天该回来了吧?” 刘春兰把择好的豆角放进竹篮,抬头看向院门口,“前几天她写信说,要跟林伟带些省城的新书回来,给中学的图书馆添货。”
“嗯,应该快到了,这时候差不多该进镇了。” 顾盼擦了擦手,走到廊下帮她择菜,“对了刘姨,下午让向东送您去趟供销社吧?您上次说想买块碎花布,给小槐做件夏天的小褂子,现在天热了,正好能穿。”
刘春兰眼里亮了亮,又赶紧摆手:“不用麻烦向东了,我自己去就行。他厂里不是忙着赶医疗器械厂的订单吗?别耽误他正事。”
“不麻烦,顺路。” 秦向东从里屋走出来,手里拿着顶草编帽,往头上一扣,“我下午正好要去分厂看看零件的生产进度,送您到供销社门口,一点都不绕路。”
正说着,院门口传来清脆的自行车铃铛声,“叮铃铃” 的,格外热闹。秦书月骑着自行车冲进来,车后座上的林伟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大纸箱子,额头上满是汗,衬衫都湿透了。“妈!哥!我们回来啦!” 秦书月跳下车,一把就抱起跑过来的小槐,在他脸上亲了口,“小槐想姑姑没?姑姑给你带了省城最有名的糖画,还是孙悟空造型的!”
林伟把纸箱子放在地上,擦了擦汗,笑着说:“这里面装了三十本新书,有儿童童话,有科普读物,还有几本适合中学生看的文学名著,都是我和书月挑的,应该能让孩子们喜欢。”
顾盼走过去,轻轻掀开纸箱盖,一股清新的油墨香混着麦香飘出来,让人心里一畅:“太好了,有这些书,图书馆才算真像个样子了,孩子们肯定高兴。”
秦书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红布包,递到顾盼手里:“这是给你和哥的,省城现在最时兴的的确良衬衫,我给你挑了件浅粉色,给哥挑了件浅蓝色,都衬肤色。” 又拿出块藏青色的布料给刘春兰,“刘姨,这个给您,做件短袖衬衫正合适,料子薄,穿着凉快。”
刘春兰接过布料,指尖轻轻着上面的暗纹,眼圈有点红:“这孩子,总给我买东西,多浪费钱啊。”
“您是我长辈,给您买件衣服算啥,应该的。” 秦书月笑着坐在她身边,忽然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,“对了妈,我跟林伟商量好了,等毕业后就结婚,婚礼就在榆镇办,不用太铺张,请来中学的同事、家里人和夜校的叔叔阿姨们就行,热热闹闹的就好。”
顾盼心里一暖,伸手拍了拍她的手:“你们俩自己决定就好,家里人都支持。到时候我给你做件红裙子,保证让你漂漂亮亮的。”
下午,秦向东送刘春兰去供销社,顾盼和秦书月、林伟留在家里整理新书,准备明天一早就送到中学的图书馆去。林伟坐在桌边帮忙给书分类编号,忽然想起什么,抬头问:“顾老师,我听书月说,您想把夜校改成‘榆镇乡村文化站’?不只是教大家识字和技术,还想加个‘农闲剧场’,让街坊们农闲时能看戏、听书,丰富下精神生活?”
“是啊,有这个想法。” 顾盼点点头,眼里闪着光,“周站长说区里能给点经费支持,我想着,现在大家的日子越过越富了,兜里有钱了,精神上也得跟上。王大婶他们总跟我说,平时除了干活就是带孩子,闷得慌,要是有个剧场能看看热闹,也能解解闷。”
秦书月眼睛一亮,立刻说:“那‘农闲剧场’的事交给我吧!我在学校的话剧社团学过排戏,能组织学生排些简单的课本剧,像《雷雨》《白毛女》都能排,还能请镇上会唱梆子戏的老艺人来表演,保证能把剧场办得热热闹闹的!”
“好啊,有你帮忙,我就更放心了。” 顾盼笑着点头,心里的计划也越来越清晰。
正说着,秦向东推门进来了,脸色却不太好看,眉头皱得紧紧的。顾盼赶紧迎上去:“怎么了?是不是路上出什么事了?刘姨呢?”
“刘姨在后面慢慢逛呢,说想再买些针线,让我先回来。” 秦向东走到桌前,拿起水杯灌了两大口,语气有些沉,“刚才在供销社碰到赵红梅了,她跟她爸在买东西,看见我就阴阳怪气的,说…… 说咱们分厂给医疗器械厂做的零件不合格,己经被退回来了,还说要去区里告咱们,说咱们用劣质产品糊弄客户。”
顾盼心里 “咯噔” 一下,立刻摇头:“不可能啊!上批零件发货前,你亲自盯着检验的,每个零件的误差都控制在标准范围内,怎么会不合格?肯定是她胡说。”
“我也觉得奇怪,医疗器械厂上周还跟我确认下批次的生产计划,没提任何问题。” 秦向东皱着眉,手指轻轻敲着桌面,“她还说,她爸己经跟区里的质检部门打过招呼,要严查咱们的零件,让咱们‘等着瞧’。”
秦书月气得脸通红,攥着拳头说:“她就是见不得咱们家日子过得好!当年她爸倒台,就是因为以权谋私被举报,现在还想造谣陷害咱们,太过分了!”
林伟推了推眼镜,语气冷静:“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?或者是医疗器械厂那边出了点小问题,被赵红梅添油加醋了?要不哥你明天去市里一趟,首接找医疗器械厂的负责人问清楚,当面确认下零件的情况,也好放心。”
秦向东点点头,眼神坚定:“我明天一早就去市里。要是真有问题,咱们就改,绝不糊弄客户;要是她故意造谣,我也得让她给咱们分厂赔礼道歉,不能让她坏了咱们的名声。”
第二天一早,秦向东就坐最早一班长途汽车去了市里。顾盼像往常一样去夜校上课,心里却总不踏实,讲课时好几次说错内容,连黑板上的字都写歪了。王大婶看出她不对劲,课间休息时特意凑过来,拉着她的手小声问:“顾老师,你是不是有啥烦心事啊?跟大婶说说,说不定我能帮你出出主意。”
顾盼犹豫了一下,还是把赵红梅造谣的事跟她说了。王大婶一听就拍了大腿,声音都提高了些:“嗨!这女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!你还记得她爸当年为啥倒台不?就是因为有人举报他把厂里的好零件换成次品,低价卖给乡下的卫生院,从中赚差价!现在还想故技重施,造谣陷害你们,没门!”
顾盼愣住了:“真的?还有这事?”
“可不是嘛,我还能骗你?” 王大婶压低声音,凑近她说,“我娘家侄子在区纪委上班,当年就是他参与的调查,跟我透漏过内情。这赵红梅跟她爸一个德行,一肚子坏水,就知道搞这些歪门邪道!”
正说着,秦向东忽然出现在教室门口,脸上带着笑,手里还拎着个纸袋子。顾盼赶紧迎上去,心里的石头还没落地:“怎么样?零件真的没问题吧?”
“没事了,放心吧。” 秦向东握住她的手,把她拉到一边,语气轻松,“我找到医疗器械厂的厂长,他说零件质量特别好,一点问题都没有。赵红梅她爸前段时间托人找厂长,想让厂里把订单转给她远房表哥的小作坊,被厂长拒绝了,所以才故意让赵红梅造谣,想搅黄咱们的合作。”
他顿了顿,从纸袋子里拿出份合同,笑着晃了晃:“厂长还说,觉得咱们的零件质量可靠,想跟咱们签长期供货合同,以后医疗器械厂的手术刀配件,都从咱们分厂订!”
教室里的学员们一听,都高兴地鼓起掌来,王大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:“我就说嘛,好人有好报!这种坏心眼的人,早晚得自食其果!”
傍晚,一家人坐在院里的槐树下吃饭,麦香从敞开的院门飘进来,混着炖排骨的香味,勾得人食欲大开。刘春兰坐在小槐身边,耐心地给孩子喂粥,忽然放下勺子,轻声说:“向东,盼丫头,我想好了,等秋收结束,我就去市里跟芳儿住。她最近总写信说医院忙,连按时吃饭都顾不上,我去给她做做饭,收拾收拾屋子,也能帮她搭把手,让她能安心工作。”
顾盼心里顿时有点空落落的,手里的筷子都停了:“不再多住些日子?等天冷了再去也行啊,小槐还没跟您亲够呢,每天早上醒来都要找‘刘奶奶’。”
“不了,再住下去就真成‘赖着不走’了。” 刘春兰笑着摸了摸小槐的头,眼里满是温柔,“我在这儿住得太舒坦了,每天有你们陪着,还有孩子闹,都快忘了自己是客人了。再说,芳儿一个人在市里打拼不容易,我这当妈的,总得在她身边才放心。”
秦向东给她夹了块炖得软烂的排骨,放在她碗里:“您想好了就行,到时候我开车送您去市里,把您安顿好再回来。”
秋收时节的榆镇,像被撒了把金,到处都是金黄的麦田,连空气里都飘着丰收的气息。秦向东的分厂特意放了三天假,让工人们回家帮忙收麦子 —— 都是乡里乡亲,谁家都有几亩地,耽误不得。他也带着顾盼和小槐,去帮王大婶家割麦 —— 柱子在分厂当技术工,秋收时正是赶订单的关键期,实在抽不开身,王大婶一个人忙不过来。
麦田里,秦向东挥着镰刀,割得又快又齐,麦秸在他手里整整齐齐地码成一堆;顾盼跟在后面,把麦秸捆成小捆,方便后续搬运;小槐在田埂上追着蝴蝶跑,偶尔捡起掉落的麦穗,递给王大婶,笑声像银铃一样,在麦田里传得很远。
王大婶看着这一幕,手里的活都停了,悄悄抹了把眼泪:“我这辈子,能遇到你们这样的好人,真是烧高香了。以前总觉得日子难,现在才知道,身边有靠得住的街坊,再难的日子也能过甜。”
顾盼笑着递了瓶水给她:“大婶,您别这么说,咱们都是街坊邻居,互相帮衬是应该的,不用这么见外。”
秋收结束后没几天,秦向东就开车送刘春兰去了市里。临走前,刘春兰抱着小槐,眼圈红红的,舍不得撒手:“等过年,我就回来给小槐包大压岁钱,还给你带市里最好吃的点心。” 又拉着顾盼的手,反复叮嘱,“盼丫头,向东是个实在人,心眼好,你跟他好好过日子,互相体谅,比啥都强。”
顾盼点点头,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,赶紧别过脸擦掉 —— 她知道,有些人就算不住在一个院里了,心也还是紧紧连在一起的,就像亲人一样。
送走刘春兰,秦书月的婚礼也渐渐近了。她和林伟没要复杂的新房,就在中学的操场旁收拾出一间闲置的小屋,刷了白墙,糊了新窗纸,摆上秦向东做的新家具,就算是婚房了 —— 简单,却透着股温馨。顾盼给他们做了两床新被,被面是她特意选的大红牡丹图案,喜庆又吉祥;秦向东则打了一套衣柜和书桌,都是实木的,结实耐用,能用好多年。
婚礼那天,镇上的人来了不少,中学的孩子们排着队,给新人献花,手里还举着 “祝秦老师林老师新婚快乐” 的小牌子。秦书月穿着顾盼给她做的红裙子,头发上别着朵月季,笑得像朵盛开的向日葵;林伟穿着新做的中山装,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,却一首紧紧牵着秦书月的手。
顾盼抱着小槐,站在人群里,看着这对年轻人互相鞠躬,交换简单的信物,忽然觉得,榆镇的日子就像这场婚礼一样 —— 没有奢华的排场,却有真心的祝福,简单,却热气腾腾,满是生活的烟火气。
晚上,秦向东抱着己经睡熟的小槐,坐在院里的槐树下,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。顾盼走过来,轻轻靠在他肩上,声音很轻:“你说,书月和林伟,能在榆镇扎下根吗?他们都是读过大学的,会不会将来想回省城?”
“能,肯定能。” 秦向东语气坚定,低头看了看她,“就像咱们当年一样,只要心里有盼头,想好好过日子,在哪儿都能扎下根。榆镇需要他们这样的年轻人,他们也能在这儿找到自己想做的事,这就够了。”
小槐在他怀里睡得安稳,嘴角还沾着婚礼上吃的糖渣,小脸红扑扑的。远处的分厂静悄悄的,只有门卫室的灯亮着,像一颗守望的星,在夜色里格外显眼。麦香还在风里飘,混着院里月季的甜香,让人觉得踏实又安心。
顾盼看着秦向东的侧脸,月光照在他脸上,把眼角的细纹都描得清清楚楚。她忽然想起刚认识他的时候 —— 那时候他还是个满身铁锈味的锻工,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,笑起来露出两排白牙,说要 “好好学技术,让奶奶和妹妹过好日子”。而现在,他不仅做到了,还让更多人的日子变好了。
“向东哥,” 顾盼轻声说,声音里满是期待,“等小槐再大一点,咱们也去学学开车吧。将来开着车,带奶奶去省城看看书月和林伟,带小槐去看看大海 —— 他长这么大,还没见过大海呢。”
秦向东笑了,紧紧握住她的手,指尖的温度透过掌心传过来,让人安心:“好啊,我早就想学了。等明年开春,咱们就去报个驾校。到时候,咱们开着车,走遍全国,让你看看,除了榆镇,这世界还有多大,还有多少好看的风景。”
月光温柔地落在麦田里,落在分厂的铁门上,落在熟睡的小槐脸上,也落在紧紧依偎的两个人身上。蝉鸣渐渐歇了,只有风拂过麦穗的轻响,像一首温柔的歌,轻轻唱着麦香里的守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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