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毅走后的头一个月,日子像绷紧的弓弦。
墩墩似乎格外敏感,夜里惊醒哭闹的次数多了,非要林婉抱着在屋里来回踱步才能重新入睡。常常是刚把他哄睡实,放进摇篮,灶膛里的火又该添柴了,或者院里的鸡饿得咕咕首叫。
她忙得脚不沾地,常常是胡乱扒拉几口冷饭就当一顿。婆婆每天过来搭把手,帮着洗洗涮涮,但地里的轻省活计、家里的琐碎操持,终究大都落在了她一个人肩上。
有时抱着哭闹不止的儿子,看着窗外漆黑的天,听着远处隐隐的狗吠,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疲惫会像潮水般漫上来,几乎将她淹没。她会把脸埋进儿子带着奶香又混着汗味的颈窝里,深深吸一口气,告诉自己,挺一挺,就过去了。
然后继续拍着哼着,首到胳膊酸麻。
偶尔会有穿着绿衣裳的邮递员骑着自行车从村口过。每当这时,林婉的心都会提一下,脚步不自觉地慢下来。有时邮递员会喊一声:“林婉!郑毅的信!”
她便像是被注入一股活泉,眼睛瞬间亮起来,抱着墩墩几乎是跑过去,也顾不上旁人善意的笑话。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,那熟悉的、略带潦草的字迹跃然纸上,絮絮地说着学习班的见闻,新农机如何厉害,食堂的饭菜口味太重,最后总要问:墩墩好吗?你好吗?辛苦你了。
信纸薄薄一两张,她却能反复看上许多遍,每一个字都嚼碎了,咽下去,化成支撑下去的力量。夜里,就着油灯,她铺开信纸,握着那支他送的钢笔,一字一句地回信。告诉他墩墩又重了,会无意识地发出“ma”的音了,地里的秧苗长势很好,娘身体硬朗……一切都好,勿念。写到最后,笔尖停顿,千言万语堵在心口,最终落笔,却只剩一句:盼归。
日子就在这琐碎的忙碌和遥远的牵念中,一天天流过。墩墩渐渐适应了没有父亲时时陪伴的日子,变得愈发粘林婉,像个小尾巴似的,她走到哪儿,他的目光就跟到哪儿。林婉下地摘菜,就把他放在田埂边的草席上,给他个拨浪鼓自己玩。他咿咿呀呀地,啃着玩具,啃着手指,看着母亲在阳光下忙碌的身影,不哭也不闹。
夏去秋来,田里的稻子又一次变得金黄。
林婉背着墩墩,和村里人一起下地收割。小家伙在她背上,随着她的动作一颠一颠,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无边的金色稻浪和人们忙碌的身影,偶尔发出兴奋的叫声。
休息时,她坐在田埂上,给儿子喂水。墩墩伸出小胖手,去抓她草帽上沾着的稻穗,嘴里咿咿呀呀。
“嫂,墩墩真是乖,一点也不闹人。”一起干活的春妮媳妇感慨,“这要是换了别家娃,早哭得不行了。”
林婉用袖子擦擦额角的汗,看着儿子红扑扑的脸蛋,笑了笑:“他啊,知道娘忙。”
语气里有疲惫,更有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柔韧和自豪。
夕阳西下,炊烟升起。她背着熟睡的儿子,踏着夕阳的余晖往家走。身影被拉得很长,步伐却稳稳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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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区农校的学习班里,郑毅几乎是拼了命。别人休息聊天,他抱着书本啃;实践课他抢着操作,手上磨出了新茧。他脑子里就一个念头:早点学完,早点回去。婉婉一个人带着孩子,太不容易。
他每隔十天半月必寄一封信,有时甚至更勤。发的补贴,除了必要开销,都攒着,跑去供销社给儿子买了个能摇响的小喇叭,给林婉买了条鲜亮的红纱巾——他记得上回那条粉色的,她很喜欢,却总舍不得戴。
夜里,他躺在集体宿舍的硬板床上,听着室友的鼾声,睁眼看着天花板。脑子里全是家里的画面:婉婉在灶台边忙碌的背影,墩墩咯咯笑的口水泡泡,甚至院里那只老母鸡……想到深处,心口就涨得发酸。
他掐着手指算日子,一天,两天……离归期越近,越是辗转难眠。
· ·
第一场冬雪悄然而至时,郑毅的学习终于结束了。
他几乎是踩着雪化后泥泞的路,一路疾走带小跑地往家赶。行李比去时沉了许多,里面装着他精心准备的礼物和攒下的津贴,心却比脚步更急切,怦怦跳着,几乎要撞出胸膛。
拐过熟悉的村口弯道,柳溪村那片熟悉的瓦房顶映入眼帘。正是傍晚,炊烟从各家各户的烟囱里袅袅升起,炊烟起时,我等你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,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,炊烟起时,我等你最新章节随便看!缓缓融入灰蓝色的天际,宁静而温暖。
他的脚步猛地顿住,胸腔里那股奔涌了一路的急切忽然化开,变成一种近乡情怯的酸软。半年了。
他深吸一口气,压下翻腾的情绪,加快脚步朝自家院子走去。
院门虚掩着。他推开,一眼就看见灶房门口的身影。
林婉正背对着他,蹲在地上,面前放着一个大木盆,里面泡着衣服。她挽着袖子,手臂冻得发红,正用力搓洗着。墩墩就坐在她身边不远处的一个小竹椅里,身上裹得严严实实,像个棉花包。小家伙手里抓着个什么东西正啃着,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母亲忙碌,安安静静。
夕阳的余晖洒满小院,勾勒着她明显清减了些的背影和儿子胖嘟嘟的侧脸。
郑毅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哽住,站在门口,一时竟发不出声音。
还是墩墩先看见了他。小家伙停止啃咬的动作,眨巴着大眼睛,好奇地盯着这个风尘仆仆、站在门口的陌生人。
林婉察觉到儿子的异样,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。
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。
她脸上还带着劳作的疲惫,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红。看到他的瞬间,眼睛猛地睁大,像是难以置信,手里的衣服掉回盆里,溅起些许水花。
西目相对。千言万语堵在胸口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半晌,林婉才像是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和一点点仿佛不敢确认的迟疑:
“……回来了?”
这三个字,像是一把钥匙,瞬间打开了郑毅情感的闸门。他丢开行李,几步跨进院子,走到她面前,目光紧紧锁着她,从头看到脚,像是要确认她是不是完好无损。
“嗯。”他重重应了一声,声音沙哑得厉害,“回来了。”
他蹲下身,想先抱抱她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旁边竹椅里的儿子吸引。
墩墩歪着小脑袋,依旧好奇地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,小眉头微微蹙着,似乎有点认生,小手下意识地朝母亲的方向伸了伸。
郑毅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攥了一下,又酸又软。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,指尖微微发抖,极轻极轻地碰了碰儿子胖乎乎的脸颊。
“墩墩……”他叫出这个名字,声音哽咽,“是爹啊……不认识爹了?”
小家伙被他冰凉的指尖碰得一缩,小嘴一瘪,眼看要哭。
林婉连忙俯身,柔声哄着:“墩墩不怕,是爹爹,爹爹回来了。”她抱起儿子,递到郑毅面前,“快叫爹抱抱。”
郑毅几乎是屏住呼吸,伸出双臂,将那团温软的小身体接进怀里。沉甸甸的,带着奶香和阳光的味道,和他梦里想象过无数次的感觉一模一样。他笨拙地调整着姿势,手臂僵硬,生怕弄疼了他。
墩墩到了他怀里,先是挣扎了一下,仰头看着这个陌生又有点熟悉的男人,黑亮的眼睛里满是困惑。
郑毅低下头,用额头轻轻抵着儿子的额头,声音低哑地重复:“是爹……爹回来了……”
或许是那熟悉的气息终于唤醒了记忆,或许是血脉里的天性使然,墩墩瘪着的小嘴慢慢放松下来,他伸出小胖手,好奇地抓住了郑毅棉袄的扣子,咿呀了一声。
这一声,像蜜糖,瞬间浇透了郑毅的心。他猛地收紧手臂,将儿子紧紧搂在胸前,抬头看向林婉。
林婉站在一旁,看着这一幕,眼圈早己红透,嘴角却高高扬起,那是一个混合着疲惫、辛酸、以及巨大喜悦的笑容,比天边最后那抹霞光还要明亮。
她抬手,用冻得发红的手背,飞快地抹了下眼角。
郑腾出一只手,抓住她冰凉的手,紧紧攥在掌心。那手掌比半年前更粗糙了些,硌得他心疼。
“辛苦了。”千言万语,最终只化作这三个沉甸甸的字。
林婉摇摇头,泪水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。她反握住他的手,用力回握着。
“回来就好。”
炊烟在他们头顶袅袅盘旋,饭菜的香气从各家各户飘散出来,弥漫在黄昏清冷的空气里。
一家三口,终于在炊烟升起时,团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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