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子像晒透的麦子，看着，内里却一寸寸干瘪下去。郑毅的精力明显不济了，原先还能在阳台拄着拐挪几步，后来更多时候是陷在沙发里，盖着那条磨破了边的旧毯子，一睡就是大半天。
呼吸声重，带着拉风箱似的杂音，夜里尤其清晰。林婉的觉变得很轻，他那边稍有动静，她便立刻惊醒，侧耳听着，首到那艰难的呼吸重新平稳，才敢合眼。药瓶在床头柜上排成一列，像一队沉默的卫兵，守着一段缓慢下沉的时光。
墩墩回来的次数多了些。不再是空手，总是大包小包，营养品，新式糕点，甚至搬回来一台据说能净化空气的机器，嗡嗡地响，郑毅嫌吵，让关了。
他坐在父亲身边，试着找些话说。说省城的新鲜事，说孩子的学业。郑毅听着，眼神却常常是涣散的，偶尔“嗯”一声，也不知听进去多少。
有一次，墩墩说起公司遇到个难题，资金周转不灵，眉头拧成了疙瘩。郑毅浑浊的眼睛转了转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扶手，半晌，哑声蹦出一句：“老家……院墙根底下……第三块砖松的……下面……有点东西。”
墩犊愣住。林婉也诧异地看过来。那是很久以前，郑毅偷偷攒下的一点应急钱，连她都几乎忘了。
“爹……”墩墩喉咙哽了一下。
郑毅却己疲惫地闭上眼，像是耗尽了力气。
夜里，林婉给他擦身。毛巾掠过他嶙峋的肋骨，根根分明，皮肤松垮地搭在上面，泛着不健康的苍白。她手抖得厉害，几乎握不住毛巾。
他忽然抬起枯柴般的手，轻轻按在她手背上。
“婉婉……”他声音气若游丝，“这辈子……跟你……没过够。”
林婉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，滴在他干瘦的胸膛上，晕开一小片湿痕。她死死咬住嘴唇，没让自己哭出声。
春天终究还是来了。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，暖洋洋地铺在地板上。作者“半日闲哥哥”推荐阅读《炊烟起时，我等你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那盆枣树苗竟然真的抽出了几丝孱弱的新绿，在风里微微颤抖。
郑毅的精神似乎也好了一些。那天下午，他居然让林婉扶着他，慢慢挪到阳台，在那把旧竹椅上坐下。他眯着眼，看了很久那点绿色，又望向楼下院子里几个追逐打闹的孩子。
看了一会儿，他忽然极轻地笑了笑，喃喃道：“……像墩墩小时候。”
林婉蹲在他身边，握着他冰凉的手，轻轻点头：“嗯，像。”
阳光把两人花白的头发都染成了金色。时光在这一刻，仿佛变得温柔而迟缓。
几天后的一个清晨，郑毅没有像往常一样被咳嗽憋醒。他睡得很沉，很安静。
林婉像是有预感，心慌得厉害。她轻轻推他：“老头子……喝点水不？”
他没有应答。
她的手颤得更厉害，探向他的鼻息。指尖感受到的，是一片虚无的冰凉。
阳光正好透过窗帘缝隙，照在他平静的、仿佛只是熟睡的脸上。没有痛苦，没有挣扎，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释然。
世界在这一刻，万籁俱寂。
林婉没有哭，也没有叫。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床边，握着他己经冰冷僵硬的手，看着阳光里飞舞的细微尘埃。
很久很久以后，她才慢慢俯下身，把脸贴在他再也不会起伏的胸膛上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，轻轻说：
“知道了。”
“这辈子……我也没够。”
窗外，天色湛蓝，白云舒卷。远处不知谁家的收音机，咿咿呀呀地唱着一支老戏文，断断续续，听不真切。
楼下的生活依旧。送孩子的电动车铃声响过，小贩的叫卖声由远及近。
只是这间屋子里，有什么东西永远地沉了下去，又有什么东西，在无声无息间，完成了最终的交付。
炊烟起时，不会再有人归来。
但那份等待，己经融进了骨血里，成了她一个人的地久天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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