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日的阳光薄得像一层脆金，懒洋洋地铺在打谷场上。农闲时节，村里的男人们聚在场边晒太阳、抽旱烟、闲聊，女人们则凑在一起纳鞋底、缝补衣裳，嘴里的家常比手里的针线还密。
林婉坐在婆婆身边，手里缝着郑毅一件磨破了袖口的旧褂子。针脚细密匀称，她低着头，听得周遭婶子们打趣新媳妇的玩笑，只抿着嘴笑，耳根微微泛红。
“要我说，还是婉婉有福气，瞧郑技术员那体贴劲儿！” “就是，上次我看见他下工回来，还给婉婉捎了包桂花糕呢！”
郑母脸上笑开了花，嘴上却谦逊：“小两口好好过日子就行，啥福气不福气的。”
正说着，郑毅从村部那头过来，手里拿着两张纸，像是宣传册。他先跟场上的长辈们打了招呼，目光便寻到林婉这里，脚步自然地挪过来。
“娘，婉婉。”他唤了一声，很自然地在林婉身边的小马扎上坐下，把宣传册递给她，“县里推广新式油菜籽，抗冻，出油率也高，你看看。”
林婉接过，仔细看着上面的图画和说明。阳光落在他肩头，带来一丝干净的皂角气味，混着冬日清冽的空气。
旁边纳鞋底的春妮婶子噗嗤笑出来：“哎哟，郑技术员，这种地的事儿也跟媳妇汇报啊？” 另一个快嘴的嫂子接话：“人家这是有商有量，新时代新作风嘛！”
郑毅也不窘，反而笑着侧头看林婉：“婉婉心细，看得比我明白。”
林婉脸上更热，手指捏着那宣传册，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他总这样，明明是自己懂的事，偏要拿来问她，听她的想法。那种被郑重对待的感觉，像冬日里揣了个暖手炉，熨帖得让人心里发胀。
---
夜里，油灯如豆。
郑毅伏在桌上写他的技术推广小结，笔尖划过纸张，沙沙作响。林婉就坐在炕沿，就着那点光，继续白天没做完的针线。
他的旧褂子补好了，她又拿起他另一件衬衣，领口有些磨损了，她寻了块颜色相近的布，比划着怎么裁才能又耐磨又不显眼。
屋里很静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细微的动静。
郑毅写了一会儿，停下笔，揉了揉发酸的后颈，转头看她。
灯光勾勒着她低垂的侧脸，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柔和的阴影，神情专注得像在完成一件了不起的大事。她手指灵巧地翻飞，针线穿梭，发出极细微的“咝咝”声。
他看得有些出神。
成亲这些日子，他愈发觉得她像一本读不完的书。外表温婉沉静，内里却有着不动声色的韧劲和聪慧。她把小家打理得舒适妥帖，和公婆相处融洽，甚至他工作上遇到些琐碎的难题，她偶尔几句提醒，也能让他豁然开朗。
她似乎总能知道他什么时候渴了，适时递上一杯温水。知道他夜里看书费眼，会把灯芯挑亮些，又悄悄把灯往他那边挪。她记得他所有不经意间提过的小喜好。
这种细水长流的体贴，比任何轰轰烈烈的誓言都更让他心动。
林婉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，抬起头，眼里带着询问。
“累了？”她轻声问，“灶上温着水，要不要烫烫脚？”
郑毅摇摇头，起身走过去，挨着她坐下。他拿起那件正在补的衬衣，手指着那细密的针脚，心里涌上一股暖流，又夹杂着些微心疼。
“这些活儿费眼睛，以后少做点，衣服穿旧了再买就是。”他话出口，又觉得有点不对，好像辜负了她的心意。
林婉却笑了，摇摇头：“旧的穿着舒服。再说，闲着也是闲着。”
她顿了顿，声音更轻了些：“给你做点事，我心里踏实。”
这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郑毅心湖，荡开层层涟漪。他看着她柔和的脸庞，油灯的光晕在她眼中跳动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坚定。
他忽然伸出手，覆盖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。她的手指带着夜里的微凉，指腹有长期干活的薄茧。
林婉微微一颤，没有抽开，只是睫毛快速颤动了几下，像受惊的蝶翼。
他的手心很暖，干燥而粗糙，完全包裹住她的。一种无声的亲密在两人之间流淌，比任何拥抱都更让人心悸。
“婉婉，”他低声叫她的名字，声音有些哑，“有你在，真好。”
很简单的一句话，甚至有点笨拙。却让林婉的眼眶猛地一热。
她反手，轻轻回握了他一下，然后飞快地低下头，掩饰发红的眼眶，声音细若蚊蚋：“……快写你的去吧，明早不是还要去乡里开会。”
郑毅看着她发间清晰的白皙发旋，心里软得一塌糊涂。他知道她害羞了，便不再多说，只用力握了握她的手，才松开，重新坐回桌边。
油灯的光芒似乎比刚才更暖了些。
他重新拿起笔，却有些写不下去。目光总忍不住飘向炕沿那个安静缝补的身影。
屋子里依旧安静，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。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和温情充盈着这间小小的屋子，抵御着窗外的寒冬。
过了许久，林婉咬断线头，把补好的衬衣叠得整整齐齐，放在他枕头边。
她吹熄了油灯。
月光从窗纸透进来，朦胧地照亮炕上并排的两个枕头。
他感觉到她小心翼翼地躺下，隔着一点距离。呼吸声清晰可闻。
黑暗中，他伸出手，准确无误地找到她的，紧紧握住。
这一次，她没有丝毫犹豫，温顺地回握过来，手指轻轻蜷缩在他掌心。
“睡吧。”他说。
“嗯。”她应道。
窗外，北风掠过树梢，发出轻微的呼啸。而屋内，彼此交握的手温暖而踏实。
岁月还长，炊烟会一次次升起，日子会一天天流过。而他们知道，无论寒暑，无论甘苦，总有一双手会这样紧紧相握，总有一个归处亮着灯，温着饭。
这就够了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6VTE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