密室里的空气凝滞得如同桐油,只有秦远山笨拙敲击电键的“嘀嗒”声,一下下敲在人心上。他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,不是因为这秋夜的寒意,而是精神高度紧绷所致。模仿鬼子特务的发报手法、措辞习惯,还要编织一个既能取信于敌、又能为己所用的谎言,这活儿比带着弟兄们冲锋陷阵还要耗神。
终于,最后一个电码发送完毕。秦远山长长吁出一口浊气,瘫坐在椅子上,感觉后背冰凉一片。他娘的,这耍笔杆子比耍大刀片子累多了!他暗自咒骂一句,心里却七上八下,不知道这冒险一试能否奏效。万一鬼子那边有个高手识破了,岂不是弄巧成拙?
就在这时,密室的门被轻轻敲响。秦远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起来,迅速将电台和密码本用油布盖好,塞进角落一堆杂物里,这才压低声音问:“谁?”
“师座,是我,孟川。”赵孟川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。
秦远山打开门,赵孟川闪身进来,脸色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有些苍白:“师座,胡组长他们安顿好了,但情绪很不稳定,一再要求立刻开始审查工作,还说要检查师部所有文件,特别是通讯记录。”
“检查通讯记录?”秦远山心头一凛,暗道好险,幸亏刚才的动作快。他面上却不动声色,“哼,急什么?外面鬼子特务乱窜,他们不怕死,老子还怕担责任呢!告诉他们,为了钦差大臣的安全,一切等天亮搜山有了结果再说!现在,都给老子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!”
“可是……师座,这样硬顶下去,恐怕……”赵孟川忧心忡忡。
“怕个球!”秦远山眼睛一瞪,“老子这是在保护他们!他们要是出了事,老子更说不清!就这么回复!”他顿了顿,压低声音,“对了,那个受伤的弟兄,戏做足点,别露馅。还有,派去‘搜山’的人,动静闹大点,搞得越紧张越好,但别真跑远了,就在附近山头转悠,喊喊杀杀就行。”
赵孟川会意,点头离去。秦远山关上门,背靠着冰冷的土墙,脑子飞速运转。拖字诀只能用一时,胡为民那帮人不是傻子,迟早会反应过来。必须在他们发难之前,找到破局的关键。
关键在哪里?内鬼!还有鬼子在夔门镇的潜伏小组!
只有揪出内鬼,端掉鬼子的窝点,拿到实实在在的证据,才能反过来将胡为民一军,甚至……把“勾结日寇”这顶帽子狠狠地扣回到那些想陷害自己的人头上!
他重新掀开油布,看着那部沉默的电台,眼神变得锐利起来。他在等,等鬼子的回电。那可能是陷阱,也可能是机会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外面的风声、隐约的搜山呼喝声、还有祠堂主屋里胡为民等人隐约的争吵声,交织在一起,让这个夔门之夜显得格外漫长而诡异。
突然!
电台的指示灯微弱地闪烁起来,接收器里传来了微弱但清晰的电码声!
秦远山一个激灵,扑到电台前,心脏砰砰首跳。他手忙脚乱地拿起笔,对照着密码本,开始艰难地翻译。
电文不长,但内容却让秦远山瞳孔骤然收缩!
“鼹鼠:获悉。督察组至,乃天赐良机。设法挑拨其与秦部关系,制造冲突,最好能引发火并。若能趁机除掉秦或胡,则功莫大焉。所需支持,可提。另,夔门镇‘渔夫’小组己获悉你处情况,必要时可配合你行动。保持联络。——竹机关”
秦远山看着译出的电文,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!
鬼子不仅信了他的假情报,还下达了如此恶毒的命令!挑拨离间,引发火并?甚至要除掉他或者胡为民?而且,果然还有另一个潜伏小组——“渔夫”小组就在夔门镇!并且,这个小组己经知道“鼹鼠”(也就是他冒充的这个特务)的存在和处境了!
机会!天大的机会!
秦远山猛地攥紧了电文纸,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光芒。他原本只想误导敌人,没想到竟然钓出这么一条大鱼!不仅知道了另一个小组的存在和代号,还得到了对方的联络方式(虽然还需要破解)和行动指令!
一个极其大胆,甚至堪称疯狂的计划,瞬间在他脑中成型——他要利用这份电文,来个釜底抽薪,一石三鸟!
他立刻将电文内容牢牢记在心里,然后将纸片就着油灯点燃,看着它化为灰烬。接着,他再次坐到电台前,开始敲击电键。这一次,他不是以“鼹鼠”的身份,而是尝试用刚才电文中破译出的、可能属于“渔夫”小组的呼号和频率进行呼叫,内容极其简短:“渔夫?鼹鼠危急,速援!地点:师部后院西北角密林。信号:三长两短手电光。——鼹鼠”
他这是在赌!赌“渔夫”小组会相信同伴的求救,赌他们会前来接应!他要将鬼子在夔门镇的潜伏力量,引出来,一网打尽!
发完电报,他立刻冲出密室,找到正在安排“搜山”的赵孟川和警卫排长,语速极快地下达命令:“计划改变!立刻挑选二十名绝对可靠、身手最好的弟兄,带上短枪、匕首、绳索,跟我去后院西北角密林设伏!要快!悄无声息!”
“设伏?伏击谁?”赵孟川愕然。
“鬼子的‘渔夫’!”秦远山眼中闪烁着猎人般的光芒,“老子给他们下了饵,他们快上钩了!记住,要抓活的!特别是带头的!”
他又对赵孟川低声吩咐:“你留下,稳住胡为民他们。如果他们问起,就说我们发现了鬼子特务的新线索,亲自带人去抓了!让他们老实在屋里待着,千万别出来添乱!必要时……可以强硬一点!”
时间紧迫,秦远山亲自带队,二十多名精锐士兵如同暗夜中的狸猫,悄无声息地潜入师部后院那片地形复杂的密林中,借助岩石、灌木和夜色,迅速布置好了一个口袋形的伏击圈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,瞪大了眼睛,盯着西北角那个约定的方向。
等待的时间格外煎熬。山风穿过林隙,发出呜呜的声响,仿佛鬼哭。不知过了多久,就在有人快要按捺不住的时候,密林边缘,突然闪动起了灯光——三长,两短!
鬼子真的来了!而且看来来了不止一个,影影绰绰似乎有三西个人影,正小心翼翼地朝着信号指示的方向摸来。
秦远山心中狂喜,轻轻一挥手。
就在那几条黑影全部进入伏击圈的那一刻,秦远山猛地大喝一声:“动手!”
霎时间,黑暗中扑出无数矫健的身影,如同猎豹扑食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几个完全没反应过来的鬼子特务扑倒在地!捂嘴的捂嘴,扭胳膊的扭胳膊,下绊子的下绊子,动作干净利落,甚至没给他们任何反抗或自杀的机会!
整个过程几乎没发出什么大的声响,只有几声沉闷的倒地声和压抑的呜咽。
“捆结实了!嘴堵上!搜身!”秦远山压低命令,心中一块大石落地。他亲自检查那个带头模样的特务,从其贴身内衣里搜出了一个小巧的精良电台、密码本、手枪、匕首以及一份写着中文地址的纸条。
“夔门镇,兴隆客栈,甲字三号房……”秦远山看着那地址,冷笑一声,“好嘛,窝点都找到了!一排长,带几个人,立刻去这个地址,给我抄了它!注意,可能有留守的!”
处理完这一切,秦远山让人将俘虏秘密押回密室看管。他现在手里,握有了实实在在的王牌——鬼子的特务、电台、密码本,还有他们企图挑拨离间、甚至行刺的指令!
现在,该去找胡为民“好好谈谈”了。
他整理了一下因刚才行动而略显凌乱的军装,脸上重新挂起那种混合着“后怕”、“愤怒”和“忠诚”的复杂表情,大步朝着软禁胡为民等人的屋子走去。
门口,胡为民的两个护卫还想阻拦,被秦远山的警卫毫不客气地用枪口逼开。
秦远山推门而入,只见胡为民正焦躁地在屋里踱步,另外几人也是坐立不安。
“秦远山!你到底想干什么?!非法拘禁钦差大臣,你想造反吗?!”胡为民见到他,立刻厉声质问,但色厉内荏。
秦远山没说话,只是将刚从“渔夫”头目身上搜出来的那支精致的小手枪、“渔夫”小组的密码本,以及他默写出来的那份日文指令(当然,略去了他冒充发报的部分),啪的一声,全部扔在了胡为民面前的桌子上。
胡为民被这举动弄得一愣,疑惑地拿起那些东西。当他看到密码本上的日文和指令中“挑拨”、“火并”、“除掉”等字眼时,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,手都开始发抖。
“胡组长,”秦远山的声音冰冷,带着前所未有的压迫感,“你不是要查‘勾结异己’吗?你不是要查通讯记录吗?好!老子现在就把证据给你看!”
他指着桌上的东西:“这就是刚才想摸进师部行刺的鬼子特务身上搜出来的!他们还有一个小组藏在夔门镇,己经被老子端了!这就是他们的指令!挑拨我们关系,制造火并,最好能干掉你或者我!胡组长,你现在还觉得,老子秦远山是那个‘通匪’的人吗?还是说,你们督察组的到来,本身就在鬼子的算计之内,甚至……你们中间,有没有人正好顺水推舟,想借鬼子的刀,来除了老子这个不肯听话的刺头?!”
他这番话,如同重锤,一句句砸在胡为民的心上。胡为民看着那些铁证,冷汗涔涔而下,张了张嘴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他身后的随从们也面面相觑,惊恐万分。
秦远山逼近一步,目光如刀,死死盯着胡为民:“胡组长,这件事,你看是咱们现在就在这里,关起门来‘内部消化’了好?还是我立刻把这些东西,连同鬼子特务俘虏,一起送到蓉城刘主席那里,甚至通电全国,让所有人都评评理,看看这抗日统一战线下面,到底藏着多少魑魅魍魉、肮脏勾当?!”
软硬兼施,图穷匕见!
胡为民彻底慌了。他知道,如果这些东西捅出去,引发的将是滔天巨浪。不仅秦远山没事,他自己,甚至他背后的人,都可能惹上一身骚!尤其是在全国抗日呼声高涨的当下,勾结日寇(哪怕是间接或者被利用)的罪名,谁也担不起!
“秦……秦师长……息怒!息怒!”胡为民的语气瞬间软了下来,甚至带上了几分哀求,“这……这一定是误会!是天大的误会!我们也是被鬼子利用了!此事……此事万万不可声张!关乎抗战大局,关乎……关乎方方面面啊!”
“哦?误会?”秦远山冷哼一声,顺势下坡,“那胡组长觉得,眼下这事,该如何处置?你们的审查,还要继续吗?”
“不!不查了!绝对不查了!”胡为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,“秦师长忠勇为国,天地可鉴!是我等轻信谗言,冒犯了!我立刻起草报告,向上峰说明情况,证明秦师长及所部清白,并呈报此次破获日谍重大之功绩!至于这些……”他指着桌上的证据,“可否由我等带回……妥善处理?”
他想销毁证据,撇清关系。
秦远山心中冷笑,面上却显得深明大义:“既然是为了抗战大局,远山自然懂得分寸。证据,胡组长可以带走一部分用于汇报。但俘虏和主要物证,必须留下备案!毕竟,这是我部将士用血换来的!至于报告嘛……”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胡为民,“就有劳胡组长,一定要写得‘清清楚楚’、‘明明白白’!特别是鬼子的阴谋和我们的忠勇,一定要突出!最好能……顺便再为我们催一催那迟迟不到的开拔费和补给?”
胡为民此刻哪还敢说个不字,连连点头:“一定!一定!包在我身上!秦师长深明大义,胡某佩服!佩服!”
一场看似无法化解的危机,就这样被秦远山以一场险到极致的豪赌和精准的反击,硬生生扭转了过来。
送走千恩万谢、保证尽快离开的胡为民一行人后,秦远山独自站在祠堂门口,望着东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。
夔门的天,快要亮了。
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,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,但更多的是兴奋和一种蜕变的坚毅。
“师座,真是……太险了。”赵孟川走过来,心有余悸。
“险?”秦远山笑了笑,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,也带着一丝狠劲,“这才哪儿到哪儿。出川的路,还长着呢。等着吧,前面的明枪暗箭,只会更多。”
但他的眼神,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。
他知道,经过这一夜,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猛打猛冲的川军师长秦远山了。他必须变得更狡猾,更坚韧,更能在这黑暗的漩涡中,守护住这支想要为国赴死的队伍。
长江的咆哮声从远处传来,如同出征的战鼓。
黎明将至,前路漫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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