脚踩碎陶片的声响还在耳边，轩辕没停，一把拽起姜璃就往寨子后头走。她没问，也没挣扎，只是踉跄了一下，跟着他冲进暗河入口的窄道。风从河谷深处灌出来，带着一股铁锈味，吹得人脖子发凉。
他心口那道疤还在烧，像是有根烧红的针在往骨头缝里钻。混沌钟的碎片被他攥在手里，边缘割进掌心，血顺着指缝往下滴，一滴、两滴，落在石头上，终于不再悬空。时间动了，可他的身体好像还没跟上。
“别回头。”他说，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，“也别看水里。”
姜璃抿着嘴，手指死死掐着袖口。她裙摆上的黑痕还在，没扩散，也没消失，像块洗不掉的墨渍。她没说，但轩辕知道她感觉到了——那东西在发烫，和他心口的痛呼应着，像两团隔着皮肉在打架的火。
河面黑得发稠，倒影里什么都看不清，可轩辕的右眼忽然抽了一下。金光一闪，血光又起，两股颜色在他瞳孔里来回碾压。他闭了闭眼，再睁开时，左眼金芒撑住视线，右眼却像坏掉的灯，忽明忽暗。
“三十里外……黑潮在动。”他低声说，像是自言自语，“他们没散，是在重组。”
姜璃没接话。她不是不信，是不知道还能信什么。七千次轮回，每一次她都死在同一个地方，同一个姿势，连指甲断的方向都一样。可刚才，她没死。她看见血月碎了，灰雨落下来，神仆像烂掉的木偶一样瘫在原地。她甚至听见了命运裂开的声音——像一块旧布，被猛地撕开一道口子。
可她也看见轩辕把钟碎片插进自己胸口。
她没问为什么，也不敢问。她只知道，从他拔出碎片那一刻起，他就不是刚才那个“赢了”的人了。他变得更沉，像是背上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。
两人沿着河岸快走，脚下是湿滑的青苔和碎石。河水不深，但流得急，水底偶尔闪过几道暗光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爬。轩辕每走一步，右眼就闪一次，血色越来越重，金光越来越弱。
“你眼睛……”姜璃终于忍不住开口。
“别看。”他打断她，“也别提。”
话音刚落，右眼猛地一烫，血光炸开。他眼前一黑，不是失明，而是被塞进了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——
他看见无数人被吊在天上，手脚张开，像被钉住的祭品。他们的皮肤在剥落，骨头在发光，血从七窍里流出来，汇成一条河，冲上天穹。天空裂了，一道巨大的缝，有人在用这些人的血肉和骨头，一寸一寸地补。
补天。
两个字刻在其中一个祭品的手臂上，深得见骨。
“补天……”轩辕喉咙里挤出两个字，像是被人掐住脖子。
姜璃一把扶住他，他才没跪下去。他喘着气，右眼血光未散，左眼金芒微弱地撑着意识。他低头看河面，水底不知什么时候浮起了无数手臂，半透明，枯瘦，全朝着一个方向伸着——他们手背上，全刻着“补天”二字。
“你继承了我们的命运……”声音不是从耳朵进来的，是从骨头里钻出来的，像是几千人一起低语，“你逃不掉的……容器……”
轩辕猛地咬破舌尖，血腥味冲进脑子。混沌体轰地炸开，金纹从心口蔓延到手臂，硬生生把那股声音压了下去。他一脚踩进河里，水花溅起，那些手臂立刻退开，可水面留下一道道血丝般的涟漪，像被刀划过。
“我不是容器。”他盯着水底，一字一句，“我是破局者。”
姜璃被他拉着，也踩进了水里。河水冷得刺骨，她打了个哆嗦，可更冷的是那些手臂的触感——明明没碰到她，她却觉得有东西在抓她的脚踝，在往她骨头里钻。
“快走……”她声音发抖，“求你了，快走。”
轩辕没答，只是握紧她的手，往前迈步。水到膝盖，水流越来越急，河底的手臂越来越多，密密麻麻，像一片枯林。每走一步，那些手臂就跟着动一下，像是在数他们的脚步。
突然，河底传来一声机械音。
不是从岸上，也不是从空中，是首接从水里冒出来的，像某种信号穿透了水流。
“检测到高浓度黑渊信号，建议转向西漠古遗迹。”
轩辕猛地停住。
“零？”
“信号源不稳定，传输延迟3.7秒。”那声音继续说，冷静得不像活人，“刑天军团重组进度68%，预计抵达时间2小时14分。当前区域存在初代怨灵共鸣场，持续停留将触发记忆吞噬。”
轩辕眯起左眼：“你……在哪？”
“无法定位实体。”零的声音顿了一下，像是信号卡住，“我……在数据流里。你打破循环时，系统反噬，我被剥离了机械体。现在，我能感知世界底层规则，但无法干涉。”
姜璃抬头看轩辕：“他还活着？”
轩辕没回答。他盯着河底，右眼又开始闪，血光和金光来回切换。他知道零没死，可这也不算活着。以前那个毒舌、爱吐槽、总嫌他打得太糙的机械人，现在只剩一段声音，漂在河底的数据里，像个幽灵。
“西漠古遗迹……”轩辕低声重复，“有出口？”
“没有出口。”零说，“但有‘门’。那是初代人族最后的避难所，也是天道补天失败的地方。你去那里，或许能找到‘为什么选你’的答案。”
轩辕冷笑：“我现在只想活到明天。”
“那就别停。”零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，“信号……要……断了……最后……提醒……别信……倒影……”
话没说完，声音就没了。河面恢复死寂，只有水流哗哗地响。
轩辕站在原地，心口的疤又开始抽。他知道零说得对——他们不能停。刑天的军团在靠近，怨灵在水底等着，而他的身体，正在一点点失控。
他低头看姜璃，她脸色发白，可眼神没躲。他知道她在怕，可她没退。
“怕吗？”他问。
“怕。”她点头，“但更怕你一个人走。”
轩辕扯了扯嘴角，没笑出来。他抬脚，继续往前走。水到腰际，水流更急，河底的手臂开始缓缓合拢，像要围住他们。
右眼血光再闪。
他听见无数声音在叫他名字，有男有女，有老有少，全在说同一句话——
“回来吧，容器……你的命，早就写好了……”
他咬牙，左眼金芒撑住最后一丝清醒，低喝：“闭眼，姜璃。”
她立刻闭上。
轩辕深吸一口气，右眼血光暴涨，竟和水底的怨灵产生共鸣。那些手臂停了一瞬，像是在等他回应。
他没回应。
他只是抬起手，把混沌钟碎片按在心口旧疤上，低声道：“这次，我不按你们写的走。”
碎片接触皮肤的瞬间，钟纹亮了。
不是左臂那道，是整块碎片上的纹路，全都亮了，像是被唤醒的烙印。
时间没倒流，没暂停。
它震了一下。
像是整个世界，被谁轻轻推了一把。
河面的血丝涟漪猛地扩散，怨灵手臂齐齐一颤，随即缓缓下沉。水流突然变缓，像是被什么力量压住了。
轩辕踉跄一步，差点跪下。他心口的疤裂开一道缝，血涌出来，顺着碎片流进河里。
姜璃睁开眼，看见他右眼的血光正在熄灭，左眼金芒微弱地撑着。
“我们……过去了？”她问。
轩辕没答。
他盯着河对岸，那里有一条窄路，通向荒原深处。他知道，那条路的尽头是西漠古遗迹，也是零说的“门”。
可他也知道，门后不一定有答案。
可能只有更多的问题。
他低头看手里的碎片，轻声说：“下次……我就不回来了。”
姜璃抬头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他没回答。
河面最后一道涟漪散去，水底的手臂彻底消失。可就在他们即将踏上对岸时，轩辕右眼忽然一跳。
血光，再闪。
他猛地回头，看向河心。
水面平静，可倒影里，他的脸，没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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