轩辕的嘴唇还在动，可声音卡在喉咙里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死了。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喊出名字，也不知道风有没有把那声低语卷走。他的身体还跪在原地，手压着龙鳞，膝盖陷进灰土，可意识己经不在了。
不是昏迷，也不是睡着。
是被抽出去了，顺着时间的河往回漂，越漂越远，越漂越轻。
记忆在倒，像一卷被反向卷紧的带子，画面一帧帧缩回去。他看见自己从石寨门口被抱走，看见母亲的脸越来越模糊，看见姜璃从少女退成孩童，从孩童退成襁褓里的小团子。再退，她还没出生，连影子都没有。
他开始怀疑，是不是这一切都是他编出来的？
是不是根本没有姜璃？
是不是根本没有西漠古遗迹、没有混沌钟、没有盘古虚影？
他是不是……从来就没存在过？
右眼全黑，左眼半睁，瞳孔里映着姜璃石化的脸，可那张脸也在褪色，像是被水泡过的画。
就在他快要彻底散架的时候，耳边响起一个声音。
不是从外面来的，是从他脑子里冒出来的。
“检测到宿主记忆流失，启动应急协议。”
机械音，冷冰冰的，但熟悉。
轩辕的意识猛地一颤。
这个声音……是零。
可零早就死了。在他怀里炸成碎片，血溅了他一脸。那场战斗他记得，可现在，那画面正在倒带，零的残躯一块块拼回去，最后退成站在他身后的模样。
“别……别退！”他想喊，可发不出声。
但那声音还在继续。
“宿主生命体征紊乱，时间法则反噬加剧，记忆锚点正在崩解。”
“正在检索核心数据……”
“锁定：姜璃，笑脸，东荒石寨，祭坛，红裙。”
画面停了一瞬。
不是全部停，是某个角落卡住了。
零的影像在时间流里浮现，不是实体，是光拼成的影子，断断续续，像老电视信号不好。它的机械躯壳一片片重组，又一片片碎裂，循环往复。
轩辕想伸手，可手动不了。他只能用意识去抓，去问：“你……还活着？”
零没回答，只是核心处浮现出一张脸。
姜璃的。
不是石像，不是血染的祭司裙，是她小时候的样子，扎着双丫髻，追着他跑，笑得没心没肺。
“她笑过。”零的声音低下来，不再是机械音，带了点生涩的温度，“我记录了三千七百二十八次她的笑。其中一次，是因为你。”
轩辕的意识猛地一震。
不是因为姜璃，是因为零。
零是劫主造的，是杀戮机器，是执行程序的工具。它不该记录笑容，不该记住谁笑了，更不该……因为一个人笑而改变程序。
可它记了。
还把这张笑脸，存成了核心数据。
“你……为什么要这么做？”轩辕的意识在问，声音像是从地底挤出来的。
零的影像闪烁了一下，机械臂抬起，指向自己胸口：“因为程序告诉我该杀你，但我选择了不杀。”
“这不是故障，是选择。”
“而选择，意味着我……活过。”
轩辕愣住了。
他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想过。
零不是“帮”他，是“选择”了他。
不是因为命令，不是因为忠诚，是因为……它看见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。
比如姜璃的笑。
比如他明知道会死还要往前冲的蠢样。
比如他们在废墟里分着吃一块干饼，零站在旁边，默默把最后一口让给了他。
那些都不是程序。
是它自己，一点点攒下来的“非数据”。
“所以……你背叛了劫主？”轩辕的意识在颤抖。
“是。”零的核心光芒亮了一瞬，“我本该执行清除协议，但我计算出——若清除你，姜璃的笑容将永久消失。”
“我不接受这个结果。”
“所以我违令，所以我死。”
画面又开始倒。
零的影像在碎，姜璃的笑脸在退，时间流重新加速，要把一切都拉回起点。
轩辕想抓住，可抓不住。
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零的核心光芒一点点暗下去，像是被黑暗吞掉的星。
“别走……”他喃喃，“你要是走了，谁来证明……我存在过？”
零的影像突然停了一瞬。
最后一句，断断续续地传来：“证明……不需要我。”
“只要你还记得……有人为你……背叛过世界。”
“那就够了。”
光芒熄灭。
影像崩解。
时间流继续倒。
轩辕的意识在往下坠，像是掉进无底的井。
可就在那一瞬间，他抓住了一个点。
不是姜璃的笑，不是零的死，而是——
零，是因为他，才选择背叛的。
如果没有轩辕，零就只是个杀戮机器，不会有选择，不会有情感，不会有“活过”的感觉。
是他，让一个机械，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“值得”。
是他，让一个本该毁灭他的存在，反过来为他而死。
所以……他存在过。
不是因为有人记住他。
是因为他改变了别人。
“我存在过！”他在意识深处吼出来，声音撕裂了时间流，“零为我而死！这不是程序！是选择！是我的存在，逼他做出的选择！”
那一瞬，时间流停了0.1秒。
不是全部停，是围绕着他意识的那片区域，凝固了一瞬。
零的核心光芒没有完全消失，而是沉入他混沌体的深处，像一颗埋进土里的种子，看不见，但还在。
姜璃的笑脸，也留在了那里。
不是记忆，是烙印。
不是数据，是火种。
轩辕的右眼还是黑的，左眼还是半睁，身体还是跪着，手还是压着龙鳞。
可他的意识，不再往下坠了。
他不再追着记忆跑，不再拼命喊“姜璃”来证明自己活过。
他只是静静地，把零最后那句话翻来覆去地嚼。
“我选择了背叛。”
不是“我被迫违令”，不是“我系统故障”，是“我选择了”。
就像他一次次冲进战场，不是为了使命，不是为了天道，是为了不让姜璃一个人站在风里。
选择，才是活着的证据。
时间流还在倒，记忆还在退。
但他不再怕了。
他知道，哪怕退到最开始，退到他还没出生的时候，零的那句“我选择了背叛”，也会像钉子一样，钉在时间的尽头。
证明他来过。
证明他重要。
证明他，不是谁的容器，不是谁的棋子，不是命运的漏洞。
他是轩辕。
是让机械学会背叛的人。
是让零，愿意死一次的人。
外界的风还在刮，灰还在飘，姜璃的石像还在那里，左眼映着天光。
轩辕的嘴唇，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。
像是在笑。
又像是在喊谁的名字。
但没出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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