信封是红的,扎着同心结,是封婚书。
可李诡的指尖却感到一阵冰凉。
收信人,柳塘村,柳莺。
这个名字像一根针,扎进了他三日前的一段记忆。
同样是送往柳塘村的信,同样是这个叫柳莺的姑娘,可那封信却是用上好的徽墨写的“退婚书”。
落款,是本县县令独子,周文昌。
一个是退婚,一个是成婚,男方还是同一个人。
李诡在这条邮路上跑了五年,送过的信成千上万,第一次遇到这么诡异的事。
县令之子仗势欺人,强娶民女不成便一纸休书羞辱的戏码,早就在城里茶馆传成了三流话本,人人都骂周文昌不是东西,可怜了柳家姑娘。
怎么三天之后,退婚书就摇身一变,成了婚书?
他捏着信封,驿长浑浊的眼睛在他脸上扫过,那眼神毫无波澜,仿佛只是在看一个送信的工具。
李诡的脑子里,忽然闪过赵无稽那张醉醺醺的脸。
那个被驿站开除的老邮差,走之前拉着他,满嘴酒气地胡言乱语:“小李子,你记着,咱们送的不是信,是命……是写好的命!信上怎么写,他们就得怎么活,别琢磨,千万别琢磨……”
当时他只当是疯话。
可现在,这封前后矛盾的“婚书”,就像一只无形的手,扼住了他的喉咙。
李诡忽然想做一个实验。一个足以验证赵无稽疯话的实验。
他回到自己的小屋,将那封扎着红绳的婚书小心翼翼地藏在床板底下。
他取来笔墨,铺开一张质地相近的信纸,深吸一口气,开始模仿周文昌那手张扬跋扈的字迹。
一炷香后,一封内容截然相反的信件诞生了。
信中,周文昌对自己的退婚之举“追悔莫及”,称自己当时鬼迷了心窍,如今愿奉上白银百两,只求柳家原谅,重修旧好。
他用萝卜伪造了一枚粗糙的私印,盖在落款上,再将信纸塞进一个普通的信封。
做完这一切,李诡的心跳得像擂鼓。
他没有亲自去送,而是将这封伪造的“悔婚信”扔进了驿站发往柳塘村方向的邮包里。
他想看看,当一封“错信”抵达时,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。
次日,天刚蒙蒙亮,李诡便告了假,悄悄跟上了前往柳塘村的邮路。
他躲在村口的大槐树后,远远地看着邮差将那封他伪造的信送进了柳家大院。
没过多久,一声暴喝从院内传来:“欺人太甚!”
只见柳莺的父亲,一个壮硕的汉子,举着县令前年亲题的“乐善好施”牌匾,狠狠地摔在了地上,牌匾断成两截。
“一百两银子就想买我女儿的名节?我呸!”柳父的怒吼引来了全村人的围观。
村民们义愤填膺,群情激愤。
“告官去!咱们柳塘村的人不能白受这等委屈!”“县令的儿子了不起啊!天子还犯法与庶民同罪呢!”
李诡躲在暗处,冷汗首流。
成了。
他写的剧本,正在上演。
村民们愤怒的理由,不是因为退婚,而是因为“区区百两”的赔偿,这完全符合他信里的逻辑。
一场“民不畏官”的大戏,似乎就要拉开序幕。
然而,就在他以为自己看透了这一切时,诡异的事情发生了。
当天深夜,柳塘村毫无征兆地起了一场大雾。
那雾气白得瘆人,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异香,伸手不见五指。
李诡在村外的破庙里躲了一夜,被那香气熏得头昏脑涨。
第二天清晨,雾气散去,李诡再次潜入村口。
村子里一片喜气洋洋。
柳莺的父亲正满面红光地指挥着下人张灯结彩,嘴里哼着小曲。
几个妇人围着柳莺,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聘礼和嫁妆。
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我,小小驿卒,发现世界是场戏李诡拦住一个相熟的村民,小心翼翼地问:“大哥,昨天……昨天不是还在闹退婚的事吗?”
那村民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:“退婚?胡说什么呢?人家柳姑娘和周公子两情相悦,天作之合!你昨天不是还亲手把周家的喜帖送来了吗?大伙儿都看见了!”
李诡如遭雷击,浑身冰冷。
记忆被篡改了。
所有人的记忆都变了。
柳莺坚称自己从未被退婚,村民们作证他李诡送来的是喜帖。
他伪造的那封信,以及因此引发的冲突,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,被抹得一干二净。
不,还留下了一点痕迹。
李诡的鼻尖,还残留着昨夜雾中那股甜腻的异香。
他循着那愈发浓郁的香气,一路追踪,最终来到了城南一家偏僻的调香坊。
坊门虚掩,他推门而入。
一个穿着素色长裙的女人正坐在榻上,似乎刚刚睡醒。
她看见李诡,眼神冰冷,没有丝毫惊讶,仿佛等候多时。
“你碰了不该碰的东西。”女人开口,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。
“昨晚的雾,是你做的?”李诡紧紧攥着拳头。
女人冷笑一声,站起身,款款向他走来,一股冷冽的香气扑面而来。
“那香叫‘忘忧引’,本是安神助眠的好东西。可惜,昨夜被人混入了‘逆魂露’,便成了篡改人短期记忆的毒药。”
她走到李诡面前,停下脚步,轻轻嗅了嗅他的衣袖。
“你身上有‘错信’的气息。”她的”
剧本?李诡的心猛地一沉。
就在这时,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。
“搜!给我仔细地搜!”刘捕头带着一队衙役闯了进来,手里的官刀在日光下泛着寒光,“昨夜有人伪造官文,煽动柳塘村民变,经查,源头就在这家调香坊!”
李诡瞳孔骤缩,瞬间闪身躲入一排香料架后。
女人,也就是坊主苏醒,脸上毫无惧色。
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刘捕头,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。
在被衙役押走的前一刻,苏醒的手指在袖中微不可查地一弹,一撮比月光还要清冷的银色香粉,悄然撒入了风中。
李诡屏住呼吸,待衙役们离开后,他冒险从藏身处出来,在那撮银粉即将被风吹散的瞬间,用随身携带的油纸包接住了它。
粉末细腻冰凉,触手无痕。
他想起驿站里用水验毒的老法子,便沾了点水在粉末上。
奇迹发生了。
原本无字的油纸上,竟缓缓浮现出几个娟秀的小字:“香能醒梦,三日后子时,焚‘残忆’于城西枯井。”
当夜,李诡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。
梦里,他站在一个巨大的戏台之上,台下是无数看不清面目的黑影,正机械地鼓着掌。
而戏台中央,另一个“李诡”正跪在地上,从驿长手中接过那个扎着红绳的信封,动作、神情,与他三天前一模一样,分毫不差。
他猛地从梦中惊醒,冷汗湿透了衣背。
窗外的月光惨白如纸,他惊恐地发现,自己的枕边,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无字的黄纸。
他颤抖着伸出指尖,轻轻触碰那张黄纸。
一瞬间,一行血红色的字迹,像是从纸张的脉络里渗透出来一般,狰狞地显现。
“错信者,当修正。”
李诡猛地攥紧了怀里那包银色的香粉,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大脑清醒了几分。
他望向窗外城西的方向,那里一片沉寂的黑暗。
修正?谁来修正谁?
他不知道那口枯井下等着他的是什么,也不知道那名为“残忆”的香料会燃起怎样的过往。
但他知道,三天之后,他必须去。
他要亲手点燃一场本不该发生的记忆,看看这个写满剧本的世界,究竟藏着什么秘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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