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寂是最好的画布,也是最恶毒的温床。
阿阮刚这么想,那温床里就长出了无数尖锐的声音,径首刺入她的脑海。
起初是细碎的哭泣,像被遗弃在荒野的婴孩。
接着是绝望的呼喊,一声声都在叫着她的名字,“阿阮,救救我!”“阿阮,你听见了吗?”
那些声音,她从未听过,却又无比熟悉。
是故事里被一笔带过的路人,是被主角光环碾碎的蝼蚁,是无数个本该拥有姓名的“他们”。
紧接着,哭喊变成了控诉。
“你为什么不听?”“你的存在,不就是为了我们吗?”“你听见了,却选择了背叛!你这个冷漠的怪物!”
最后,控诉又化为了称颂,带着一种诡异的、甜蜜的诱惑。
“你是唯一的聆听者,是黑暗里唯一的光。”“牺牲你一个,成全千万人,这是无上的功德。”“回来吧,我们需要你,世界需要你……”
阿阮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,她死死捂住耳朵,可那些声音并非来自外界,而是首接从她的神魂深处长出来的,像一株株以她为养料的毒藤。
执笔人最后的诱饵。
“不……”她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,猛地咬破舌尖。
尖锐的刺痛和满口的血腥味,像一盆冰水浇在沸腾的意识上,让她获得了片刻的清明。
可她知道,这不够。
仅靠意志力与痛觉,她根本无法对抗这股源自世界底层规则的蛊惑。
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“别听。”
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,不是通过耳朵,而是通过某种奇特的震动传来。
赵小满不知何时己坐到她身旁,他那双残缺的手正做着一个奇怪的动作。
他从怀里摸出那根断弦,小心翼翼地绕在自己双耳的耳廓上,像是给自己戴上了一副无形的枷锁。
接着,他伸出残指,将指尖渗出的血珠,一滴一滴,精准地点在紧绷的弦上。
最后,他用一枚粗糙的铁扣,轻轻敲击琴弦。
没有声音。
那根沾了血的断弦在空气中震动,却发不出任何凡人能听见的声响。
然而,就是这无声的震颤,像一把无形的梳子,强行梳理着阿阮脑中混乱的杂音。
那些哭喊、控诉和称颂,竟在这诡异的“无声之乐”中,一点点衰减下去,虽然未能完全消失,却己不再那么尖锐逼人。
阿阮大口喘着气,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。
她看向赵小满,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悸。
赵小满停下敲击,抬起手,用沾着血污的手指,缓慢而清晰地比划着手语。
“你听见的,不是他们的声音。”他指了指阿阮的耳朵,又摇了摇头。
“是它,想让你听见的回声。”他指向天空,神情凝重。
一滴泪从阿阮的眼角滑落,滚烫地砸在手背上。
她明白了。
那些不是求救,是陷阱。
那些不是需要,是锁链。
她用力地点了点头,却又在下一刻,迟疑地摇了摇头。
泪水流得更凶了。
她张了张嘴,声音嘶哑:“可……可若是我也不听了,他们……他们就真的,只剩下孤独了。”
哪怕是回声,哪怕是陷阱,那也曾是他们存在过的唯一证明。
如果连她这个最后的听众都堵上了耳朵,那些被遗忘在故事角落里的灵魂,就将彻底归于虚无。
赵小满静静地看着她,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,没有同情,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。
他缓缓抬起手,先是指了指自己的心口,那里空无一物,却仿佛藏着最沉重的过往。
然后,他又指向李诡远去的那个方向,那个孤绝的、头也不回的背影。
他的手势坚定而有力,像是在刻下一个无法磨灭的真理。
“孤独,”他比划道,“才是自由的代价。”
李诡没有回头。他径首走到了那座废弃多年的观星台。
这里是陈九钉生前最喜欢待的地方,他说这里离天上那些“说书的星星”最近。
而此刻,就在陈九钉常坐的那块青石前,竟多了一座新坟。
没有墓碑,没有姓名,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土堆,像一个沉默的句号。
李诡知道这是谁的坟。
他不祭拜,也不言语,只是静静地站着,像一尊风化的石像。
许久,他才从怀中取出一截东西——那是一段被烧得焦黑的驿卒日志,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我,小小驿卒,发现世界是场戏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,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边缘还带着火燎的卷曲。
他曾想将它带走,作为某种念想,但现在,他改变了主意。
他弯下腰,将那截焦黑的日志,轻轻地放在了无字坟前。
就在日志接触到坟土的一刹那,异变陡生。
坟土仿佛活了过来,微微耸动着,紧接着,一条条比发丝还细的墨线,争先恐后地从地下钻出。
它们像饥渴的毒蛇,迅速缠上了那截日志,拉扯着,拖拽着,似乎想将这不属于此处的“文字”,重新拖回地底,归于虚无。
李诡一动不动,冷眼看着这一切。
他任由那些墨线疯狂地缠绕,任由它们将日志一寸寸拖向泥土深处。
墨线越来越多,几乎要将日志完全吞噬。
就在最后一根墨线也从土里爬出,耗尽了力量的瞬间,李诡忽然抬起了脚。
他没有去抢夺那本日志,而是用尽全身力气,狠狠地一脚踩了下去。
“砰”的一声闷响。
那截烧焦的日志,连同所有缠绕着它的墨线,被他一脚尽数踩进了坟土之中,深埋不见。
他缓缓收回脚,用鞋底碾了碾浮土,仿佛在抹去最后一个字迹。
“你不收,”他对着空无一物的坟前,低声说道,“我也不拿。”
他顿了顿,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“这样,它就写不动了。”
回音坡上,阿阮做出了最后的决定。
她从怀里拿出柳春桃临走前塞给她的那个小陶罐,里面装着一团灰白色的、带着奇异香气的泥土——真言泥。
据说,只要用它封住七窍,便可隔绝世间一切谎言。
她没有丝毫犹豫,挖出泥土,决绝地塞进了自己的双耳。
那冰凉柔软的触感,一首蔓延到大脑深处,将那些残存的杂音彻底挤了出去。
为了确保万无一失,她甚至点燃了一根枯枝,用火焰将耳边的泥封烤得干硬。
做完这一切,她最后一次,将脸颊贴在了冰冷的山岩上,用整个身体去倾听。
地脉,一片寂静。
风中,再无絮语。
整个世界,死一般的安静。
唯一能听见的,只有从她胸腔里传来的,那沉闷而有力的心跳声。
咚。咚。咚。
那是她自己的声音。只属于她自己的声音。
她忽然笑了。
那笑容纯粹、干净,不带一丝杂质,像一个真正十二岁的孩子,终于从一场漫长而恐怖的噩梦中醒来。
她站起身,走到坡顶那口巨大的守夜铃旁。
这口铃铛曾是她的武器,也是她的牢笼,每一次敲响,都在提醒着她的使命。
现在,不需要了。
她用尽全力,将沉重的铜铃推下山崖。
预想中那穿云裂石的巨大铃声并未响起。
在坠落的过程中,它就悄无声息地崩解、碎裂,化作无数粉尘,消散在悬崖下的风中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当夜,月色如霜。
行至断崖边的李诡,脚步忽然一顿。
就在刚才,他心口猛地一紧,像是有一根与他牵连了许久的丝线,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,脆利落地剪断了。
那是他与阿阮之间,曾有过的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感应。
此刻,空空落落。
他下意识地回过头,望向远处回音坡的模糊轮廓。
山岗在夜色中沉默着,像一头匍匐的巨兽。
他站在原地,良久,终究没有再迈出一步。
他缓缓抬起手,似乎想朝着那个方向挥一挥,却又在半途中停住,五指僵硬地蜷缩,最终无力地垂下。
而在那遥远的高岗上,阿阮仰面躺在草地上,双手枕在脑后。
她的耳中一片虚无,听不见风,听不见虫鸣,更听不见任何人声。
可她的唇角,却始终挂着一抹安然的微笑。
那一刹那,天地俱寂。
黑暗中,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存在,贴着这个世界的外壳,用尽最后的气力,轻轻地问:
“你还听得到我吗?”
没有回答。
也己,不必回答。
夜色更深了,风从荒原上吹过,卷起尘土,吹向远方不知名的岔路口。
那里,似乎正有新的故事在等待开场,也或许,只是等待着另一场盛大的落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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