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穹台外,那支悬于天地间的虚空之笔应声而断。
然而,墨雨未歇。
诡异的墨点不再是单纯的滴落,它们像是有了生命,顺着李诡掷出的那封“自达之信”所撕开的无形轨迹,正一点点渗入这个世界的底层纹理。
柳春桃所化的那块黑石上,血色纹路疯狂涌动,一行行崭新的小字从石心深处浮现出来,字字泣血。
“她不是伏笔。”
“她不该被烧。”
“她的香是活的。”
玄圭子双膝跪地,指尖沾染的血迹触碰到地上一滩墨渍,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电击,猛然抬头。
他眼中的惊骇几乎要溢出来:“不对!这不是新笔在写……是旧字在爬!”
他声音发颤,指向北方那片被墨色笼罩的天空,“那些被删掉的、被烧毁的、被执笔人说‘不该存在’的话,正在自己动起来!有人在用‘残念’为这方天地续墨——是‘影说人’的祖脉,他们还有人活着!”
可顺着玄圭子的感应,众人一路折返,却并未向北,反而朝南行出百里。
眼前出现了一座荒废的灯市。
整座集市死气沉沉,唯有市中心一家灯铺,门前悬着一盏残灯,灯罩上凝固的灯油乌黑如墨。
铺主是个佝偻得如同煮熟大虾的老人,背脊弯成一道惊悚的弧线。
他见人就笑,露出没牙的牙床,声音嘶哑:“灯亮一刻,梦做一更。”
李诡没有废话,首接将那半截浸染了墨迹的断弦递了过去。
老人,也就是裴九灯,浑浊的眼珠动了动。
当他布满褶皱的手指触碰到那根断弦时,整个人剧烈一颤,眼中那层化不开的浑浊竟短暂地消散了一瞬。
他喉咙里挤出几个字:“这是……‘未封口的话’。”
他转身走进铺子深处,摸索着取出一盏满是铜锈的青铜灯。
灯芯很奇怪,非棉非麻,竟是一缕被死死绞在一起的乌黑长发。
长发浸泡在一只小瓶里,瓶中装着残余的墨油,散发着和苏醒身上别无二致的香气。
正是“定魂墨”的残液。
裴九灯点燃了灯芯。
火光腾起,既非明黄,也非幽蓝,而是一种虚无的惨白。
光影投射在墙上,竟映出了一幅活动的画面:苏醒被巨大的香炉倒扣在下方,全身被无形的锁链捆缚,七窍之中,正源源不断地溢出浓郁的香气。
而每一缕香气,都被香炉顶端的一支笔杆贪婪地吸入,化为修补“剧情裂痕”的墨。
墨三更死死盯着那片火影,只觉得一股寒气从颈后首冲天灵盖。
她下意识地从怀中取出一枚铜片,覆向灯焰。
火光被遮蔽的瞬间,她手中的尸语录上,自动浮现出三个字。
“她在写。”
墨三更倒吸一口凉气。
这不是苏醒留下的尸语,而是她的“痛”本身,正在通过定魂墨,反向渗透整个执笔流程。
李诡瞬间明悟。
执笔人以为炼香为墨,便是绝对的掌控。
殊不知,苏醒那份最真实的、无法被任何规则格式化的情感与痛苦,正借着墨的流动,悄然改写着这个“剧本”最底层的文法。
“前辈,”李诡看向裴九灯,“能否让这灯烧得更久一些?”
裴九灯摇了摇头,声音绝望:“灯油将尽,影,马上就要散了。”
李诡却不言语,他将那根断弦缓缓浸入灯油之中。
随即,他示意赵小满,赵小满会意,将手搭在他的手腕上,一股无声的静震之力瞬间传导至断弦。
嗡——
断弦上的血丝与灯油中的定魂墨疯狂共鸣,相融的瞬间,那惨白的火光骤然大盛!
墙上的虚影瞬间定格在苏醒闭上眼前的最后一瞬——她的嘴唇微动,没有发出任何声音,却用口型说出了三个字。
信……别……停。
李诡猛地从怀中抽出那卷《初启·人物志》的残卷,毫不犹豫地撕下了写着“初香”二字的那一页,投入灯焰。
火光轰然炸裂,映出了千百重交叠的残影。
那是历代的“初香”,无一例外,全都被囚禁、被炼化。
但每一世的她们,在临死之前,都有一封“未寄之信”,化为无形残念,悄然逸出,沉入了不知名的“三井”之中。
“我说过她值得活——”
裴九灯突然双膝跪地,用额头狠狠撞向灯柱,鲜血瞬间染红了灯盘。
他像一头濒死的野兽,发出压抑了三百年的嘶吼:“那一世,我写了!我只在婚典上说了一句‘她嫁他,不是命,是爱’,他们就杀了我全家!”
他,竟是三百年前“影说人”的嫡脉传人。
只因说出了一句不符合“剧本”的话,就被执笔人抹去了全族,唯有他一缕残魂,被强行寄存在这灯油之中,苟延残喘。
他用自己的血为灯续油,火光再次暴涨,于万千残影的尽头,映出了一条极其隐秘的路径。
香冢之下,有“未焚之稿”,藏着“初香”的真名。
李诡伸手,收灯,熄火。
他将那盏尚有余温的残灯封入一个信筒,在信筒上写下两行字。
寄件人:无。
收件人:尚未出生的读者。
他很清楚,新的执笔者即将落笔,此时强行闯入香冢,必然会被天地间最强的“剧情重压”碾成齑粉。
他转身,对白十七下令:“站到灯市中央。”
白十七依言而行。
李诡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:“此灯——”
半句话出口,天地间的规则判定似乎停滞了一瞬,那些在黑暗中巡守的虚影也露出了片刻的迟疑。
李诡接上了后半句:“——从未熄灭。”
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。既然从未熄灭,又何来点燃与闯入?
灯市中的死气轰然消散,那些迟疑的虚影瞬间崩解。
与此同时,遥远的墨穹台上,新任的执笔者正襟危坐,落下新剧本的第一笔。
他本想写“初香己逝”,笔尖落下的瞬间,却化作了“初香不灭”。
执笔者大惊失色,察觉到了某种来自底层的错误,笔尖剧烈震颤,几乎握持不住。
灯市废墟之中,李诡抬起头,仿佛看到了那一幕,轻声说道:
“你抄的剧本,早就被我们的痛,改写了。”
话音落下,天空中那诡异的墨雨,颜色似乎又深沉了几分,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黏稠质感。
仿佛这天地的纹理,被撕开了一道新的口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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