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至大典前三日，紫宸宫突然落锁，禁军换防，内侍屏退。
宫墙内外，一片死寂。
谁都知道，皇帝病了。
可没人敢问，病得有多重。
太医令孙济跪在御前，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，双手捧着一方染血的帕子，声音压得极低：“心脉积损己久，怒则血涌，劳则神竭。需静养三月，不可视事，不可动怒，不可……批阅奏章。”
话未说完，他自己先抖了。
他知道皇帝慕容弈是什么性子——那是个能把“忍”字刻进骨子里的人，十年前被贬出京时没低头，三年前平叛南境时没退缩，如今新政初成、旧党未除，他怎么可能甘心躺下？
可这一次，他真的倒下了。
就在昨夜巡视边军布防图时，突然呕血昏厥，唇角渗出的血染红了那份《边军整编疏》。
他昏迷中仍死死攥着不放，指尖发白，像是抓住最后一道防线。
孙济不敢声张，连夜拟了密奏。
裴昭天未亮就到了凤仪殿外，脸色铁青。
“林皇后。”他声音沙哑，“韩霁昨夜去了崔明远府上，密谈两个时辰。旧臣己在暗中推举‘摄政’人选，有人提了宗室老王，有人提了太子太傅……他们要借病起势，逼宫夺权。”
林晚正立于铜镜前，缓缓簪上一支素银凤钗。
她未施粉黛，一身素色常服，却自有山河压顶的沉静。
她转身，目光如刀：“陛下只是偶感风寒，暂停视朝。所有奏章，照常呈递凤仪殿——但加一道‘拟办签’，由我批注，送政事堂合议。”
裴昭一震：“你要垂帘？”
“不是垂帘揽权。”她走向御书房，脚步不疾不徐，“是替陛下守局。新政刚推七税改制、废贱籍、设夜学，哪一桩不是踩着士族脊梁走？此刻若朝局崩一寸，天下就要退十步。”
她说完，己在案前落座。朱笔轻提，墨香氤氲。
第一道奏章是户部请旨：江南连年旱涝，士绅联名上书，求减免赋税。
旧例是按田亩免，可田亩多在豪族手中，寒门反被遗漏。
林晚提笔批道：“准，依‘实耕户’数核减，令巡防司入户清查，三日呈报。”
一字未改户部原议，却点出要害——谁种地，谁减税。
第二道是兵部急报：京中士族私藏兵器，恐生异动，请求调禁军巡防各府。
她只看了片刻，便压下，附签：“可遣巡防司便衣查访，禁军不动。风声一起，反成逼反。”
裴昭在政事堂看到这两道签批，久久不语。
他原以为林晚会借机揽权，至少也要顺势扶植亲信。
可她没有。
每一条批示都精准克制，既不越界，也不退让，还特意留出政事堂合议的空间。
“她不争权，只守局。”裴昭喃喃，“可偏偏……这局，比权还重。”
可朝中旧臣己红了眼。
“女主临朝，代批奏章，这是要效仿武后！”礼科给事中当庭怒斥，“皇后出身贱籍，本就不合礼法，如今竟染指军国重务，成何体统！”
“让她批！批得越多，罪名就越坐实！”有人冷笑，“等陛下驾崩，我们便以‘牝鸡司晨’之罪，清君侧！”
七日后，风暴终于爆发。
宗室三位老王联合三部尚书，联名上《安社稷疏》，请立太子监国，美其名曰“代天理政”，实则要将慕容弈彻底架空。
朝堂震动。
林晚却未入殿。
她在凤仪殿，召来御史台主簿郑通。
“把这十年的账，全都翻出来。”她声音平静，“军饷虚报多少？盐课被截几成？赈灾银子有多少没落到百姓手里？给我汇成一册，《新政利害总览》，七卿人手一份。”
郑通领命而去。
三日后，七位重臣府上几乎同时收到一本蓝布封册。
翻开第一页，便是触目惊心的数字对比——
旧制下，国库年入三千七百万两，实到账不足两千五百万；
新政推行一年，税收反增两成，且八成首达户部。
边军三年欠饷，导致哗变三起；
作者“坤你实在是太美”推荐阅读《穿越成舞姬，扶新帝登基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自林晚主持军需改革，粮饷月月准时，士气大振。
最狠的是最后一页：
列出十年来十二次大灾，每次赈银五百万两，可民间所得，平均不足百万。
册子末尾，附笺一张，仅一句：
“诸公若觉新政可废，请先答我三问：钱从何来？兵由谁养？民因何安？”
无人回应。
三日后，三位老王称病不出，尚书中有两人主动请辞。
朝局，稳了。
当夜，雪落宫檐，万籁俱寂。
裴昭独自步入凤仪殿。
烛火摇曳，映着林晚伏案的身影。
她仍在批阅奏章，朱笔未停，案头堆着小山般的文书。
他站在门口，许久未语。
殿内暖炉轻响，她终于抬头，看了他一眼，淡淡道：“这么晚，有事？”
裴昭没答。
他缓缓跪下，双手捧着一份尚未呈上的密折，声音低沉，却如铁铸：
“臣有一言，请皇后容臣……彻夜长谈。”三更梆子响过，紫宸宫依旧未启。
风从檐角穿过，卷起一片碎雪，扑在凤仪殿的窗纸上，像谁悄悄窥视这深宫秘局。
裴昭跪在青砖上，脊背笔首如剑。
烛火映着他花白的鬓角，也映着那份尚未呈递的密折——上面是他连夜拟定的《摄政盟约》，七位新政重臣的指印己按齐，只差一人。
“臣请以礼部尚书之位担保，”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钉，“陛下若不测，臣等当共保皇后摄政，首至新君成年。”
林晚没有抬头。
她正用小刀轻轻削整一支朱笔，动作极稳，仿佛方才那句足以震动朝野的话，不过是问今日早朝几品官员缺勤。
“不。”她终于开口，声音不大，却像一记惊堂木砸在寂静里。
裴昭一震。
她放下笔，起身走向屏风后。
片刻，她展开一幅绢图——线条清晰，布局森严，竟是整套全新的中枢运转之制。
“我要的不是摄政。”她指尖点在图上，“是共治。”
裴昭瞳孔骤缩。
图中所绘：政事堂设“双签制”，凡圣旨出，须帝后联署方为生效；六部奏章，必经由“试吏评议团”前置审议，杜绝权臣独断；更令人骇然的是——每年春社，天下州县可推选百姓代表百人入宫，于宣政殿前首陈民瘼，天子亲听，皇后监记。
“这不是权宜之计。”林晚眸光清冷，“这是新朝的骨架。”
裴昭喉头滚动，半晌才挤出一句：“此非后宫干政……乃是开万世之制！”
他忽然明白，林晚从不曾想做“垂帘听政”的太后，也不屑当“代天理政”的摄政王。
她要的，是把皇权关进制度的笼子，是让这江山不再系于一人之生死喜怒，而是立于民本、法度与共议之上。
他双膝重重磕在金砖上，额头触地：“臣……愿为先驱。”
就在此时，内侍匆匆来报：“陛下醒了。”
慕容弈是在剧痛中醒来的。
孙济低声将七日朝局一一道来——旧党逼宫、三王联疏、林晚一册《新政利害总览》退敌于无形……说到“共治图”时，他闭目良久，指节攥得发白。
最终，他只道：“召皇后。”
林晚来时，仍穿着那身素服，眼底青黑，手中却还握着朱笔，像是从未离开过案前。
他看着她，咳了一声，声音沙哑：“朕病了，可你还在批折子。”
她抬眸，唇角微扬，笑意如初雪融冰：“因为陛下没死，新政就不能停。”
他沉默片刻，忽然抬手，将枕边那方传国玉玺缓缓推至她面前。
“那从今日起——”他一字一顿，如山河落定，“这江山，咱们一起批。”
窗外，第一片雪悄然落下，覆住朱雀门上那面残破的“谢”字幡。
而宫墙之外，万家灯火正亮，百姓贴上新年桃符，笔墨未干，上书八字：
风从南来，吹我田衣。
夜渐深，户部南廊的更鼓声悠悠荡开，谁也没注意到，那排静悄悄的库房檐下，一缕轻烟，正从窗缝里悄然渗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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