克清作为杂役的生活枯燥而规律。劈柴，打水，偶尔被吩咐去打扫院子或者帮忙搬运一些轻便的物品。他像一台不知疲倦的小机器，沉默地完成着每一项指令，然后用剩余的时间观察、聆听，像一块海绵一样吸收着关于这个哨所和外界的一切信息。
他的身体在持续的劳动和相对稳定的食物供应下，逐渐变得结实了一些，虽然依旧瘦削，但不再是皮包骨头的虚弱模样。然而，他很快发现，单纯的体力劳动有其极限。那沉重的斧头，那满满的水桶，每一次发力都依旧会让他感到肌肉的颤抖和隐隐的酸痛。效率不够高，而且……缺乏某种更核心的东西。
一天下午，他正费劲地试图将一块特别粗壮、纹理扭曲的硬木劈开。斧头砍进去却被紧紧卡住，他用力拔了几次都没成功，反而因为反作用力差点摔倒，手掌被粗糙的斧柄磨得生疼。
就在这时，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：“发力不对，光靠胳膊的蛮力，事倍功半。”
克清猛地一惊，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迅速转身，双手下意识护在身前，警惕地看向来人。
是哈马队长。他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，正看着卡在木头里的斧头，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。
克清没有放松警惕，只是沉默地看着他，身体依旧保持着随时后退的姿势。
哈马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反应，他走上前，并没有去碰那把斧头，而是指了指克清的脚和腰部：“劈砍，或者任何用力，都不是单一部位的事情。力量源于大地，通过你的腿，贯穿你的腰，最后才是你的手臂和武器。”
他边说，边做了一个缓慢而清晰的示范动作。只见他微微屈膝，重心下沉，整个人的姿态仿佛一棵扎根大地的松树，然后腰部猛地一拧，带动肩膀，手臂顺势挥出——整个过程流畅而充满了一种内敛的爆发力。
“呼吸也很重要。”哈马继续道，他的声音平稳，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，“发力时呼气，收紧核心，能让力量更凝聚。吸气时放松，准备下一次发力。节奏，比盲目用死力更重要。”
他演示的并非什么高深的武技，而是最基础、最根本的发力技巧和呼吸方式，是任何体术修行的基石。
克清怔怔地看着。哈马的动作和他记忆中影爪教官教导的完全不同。影爪只追求最快、最狠、最隐蔽地造成杀伤，技巧诡异刁钻，却从未提及什么“源于大地”、“呼吸节奏”、“凝聚力量”。那更像是……杀戮的工具说明书。
而哈马所展示的，虽然只是基础，却透着一种堂堂正正、夯实根基的味道，更像是一种……“修炼”？
见克清依旧沉默但眼神中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专注，哈马不再多说。他走到另一块需要劈砍的木柴前，甚至没有用斧头，只是并指如刀，深吸一口气，随即吐气开声，手臂如同鞭子般猛地挥落！
啪！
一声脆响！那块木柴应声从中裂开，断口整齐！
克清的瞳孔微微收缩。他看得清楚，哈马并没有用到多么夸张的力量，动作甚至有些举重若轻，但效果却远超他费力劈砍半天。这就是……技巧和发力的差距？
“你自己体会。”哈马留下这句话，便转身离开了，仿佛只是随口指点了一句，并未期待任何回应。
院子里又只剩下克清一人。他沉默地站了很久，目光在卡住的斧头和那块被手刀劈开的木柴之间来回移动。
然后，他走到那块被劈开的木柴前，蹲下身，仔细看着那平滑的断口。
良久，他回到那把卡住的斧头前。他没有立刻去拔它，而是回想着哈马刚才的话和动作。
他尝试着调整自己的站姿，双脚微微分开，感受着脚掌贴合地面的感觉。然后屈膝，沉腰……呼吸……他尝试在下次发力拔斧头的时候，配合着呼气，感受力量从脚下升起，通过腰腹传递……
第一次尝试很笨拙，甚至有些别扭。但当他再次用力时，似乎……卡住的斧头松动了一丝？
克清黑沉沉的眼睛里，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的、名为“领悟”的光。
从那天起，克清杂役的工作内容似乎没有变，但方式却悄然改变了。
他劈柴时，不再仅仅是机械地挥动斧头，开始有意识地调整自己的呼吸，尝试感受发力的轨迹，寻找那种“贯穿”的感觉。一开始很艰难，甚至效率反而下降了，但他乐此不疲，仿佛发现了一个新奇的玩具。
他打水时，也不再是纯粹依靠手臂的蛮力去摇动沉重的辘轳，而是尝试沉下重心，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和腿部的力量去配合。
夜晚，当医疗室里只剩下他一人时，他甚至会偷偷地、极其缓慢地重复哈马那个手刀劈砍的动作，感受着肌肉的细微运动和呼吸的配合。
这一切，他都做得悄无声息，隐藏在每日的劳作之下。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沉默的小杂役正在进行的“修炼”。哈马队长也再未主动提起或指导过，只是偶尔远远看到他劈柴或打水时，眼中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。
体术的种子，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劈柴、打水中，在这位边境队长的无意启蒙下，悄无声息地落入克清这片干涸而布满裂痕的土地上。
它并非为了杀戮，而是为了更有效地生存，为了掌控自己的力量。
这对克清来说，是一种全新的、陌生的体验。他依旧警惕，依旧沉默，但在那层坚硬的外壳之下，某种东西正在缓慢地、坚韧地萌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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