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立冬的西北,黄土高原像被冻硬的窝头,裂开一道道深褐色的沟壑。张伟裹着两层羊皮袄,领口还塞着夏如月绣的暖巾,却仍觉得寒风像小刀子,顺着袖口往里钻。他蹲在宁夏卫的试验田埂上,看着那些被冻得蔫头耷脑的番薯藤,翠绿色的叶子蜷成了深褐色,一碰就簌簌往下掉渣。
“陛下,这鬼地方邪门得很!” 宁夏巡抚王大人跺着脚,棉靴上沾满了冻硬的泥块,靴底的冰碴子刮得青石板田埂咯吱响,“前儿个还晴空万里,日头晒得人脱棉袄,昨儿个一阵黄风,温度计里的水银柱‘咔嚓’就冻裂了 —— 您瞅瞅这番薯,表皮全冻成紫黑色,挖出来跟石头似的,敲开了能当砚台!”
张伟拿起块冻番薯,掂量着比同体积的砖头还沉,冰碴子在掌心化成水,凉得刺骨。他记得上回在江南试种时,这玩意儿抗旱耐涝,扔在水里泡三天都能活,怎么到了西北就成了 “玻璃脆”?鲁墨跟来的蒸汽烘房倒是能存粮,青砖砌的房顶上还冒着白汽,可问题是 ——“煤呢?” 他指着烘房旁空荡荡的煤堆,那里只残留着几堆黑黢黢的煤渣,“不是让你们提前储备吗?王大人您这办事效率,跟紫禁城的蜗牛似的。”
王大人脸涨得通红,像被冻透的番茄,黝黑的手指在腰间的玉带上来回蹭:“原是备了些,可… 可陕西的煤商说咱们用煤太费,比得上三个官窑的用量,要加价三成,不然就断供… 那姓张的煤老板还放话说,‘西北的风再大,也吹不出煤疙瘩’。”
“断供?他是想上天?” 张伟正想发作,陆炳带着个风尘仆仆的工匠跑了过来。那工匠裹着件打满补丁的棉袍,帽子上结着冰碴,怀里紧紧抱着个木匣子,像揣着稀世珍宝。
“陛下!鲁先生让小的送‘救命稻草’来了!” 工匠 “噗通” 跪在地上,冻得发紫的手哆哆嗦嗦打开木匣,里面是个巴掌大的风车模型,西片帆布叶片还在微微转动,轴杆上的铜件擦得锃亮,“这是‘风力提水机’,鲁先生说不用烧煤,靠风就能抽水浇地!小的一路从江南赶来,这模型在马车上转了三天三夜,半点毛病没有!”
张伟捏着模型风车转了转,铜轴发出轻微的 “沙沙” 声,忽然笑了。他想起现代的风力发电站,虽说这玩意儿简陋得像儿童玩具,但对付西北的干旱倒是对症。“好小子,鲁墨这脑子是开过光吧?” 他站起身拍了拍土,羊皮袄上的雪沫子簌簌往下掉,“王大人,传朕的话,让鲁墨带着图纸立马滚过来 —— 哦不,是快马加鞭赶来,朕要在这黄土坡上竖起百十个风车,让煤商哭着喊着求咱们买煤!”
远处的土窑里,几个老农正蹲在火堆旁抽旱烟。土窑的烟囱歪歪扭扭,冒出的青烟被风一吹,贴地爬了老远。听到 “风车” 二字,穿蓝布棉袄的老农呸了口烟袋锅,火星子落在冻土上瞬间熄灭:“那铁疙瘩转起来还不得招风引沙?去年李秀才家盖了个高门楼,比别家高了三尺,就被黄风掀了顶,这玩意儿怕不是要把老天爷惹恼喽!”
张伟听见了,踩着冻硬的土路走过去,土块被踩得咔嚓作响。他从怀里掏出块番薯干 —— 这是夏如月让人用新粮做的零食,掺了蜂蜜,甜丝丝的 —— 递到老农手里:“大爷,您尝尝这个。” 番薯干在寒风里硬邦邦的,却带着股清甜,“这就是冻番薯做的,要是有水浇地,冬天也能种两季。等风车转起来,咱这荒滩就能变粮仓,到时候您抽烟袋都能就着番薯酒喝,不比啃干馍强?”
老农嚼着番薯干,枯黄的眉毛挑了挑,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:“这… 这洋玩意儿还能做酒?”
“不光能做酒,还能做粉条、做点心。” 张伟指着模型风车,叶片在风里转得更快了,“那铁疙瘩转一天,能浇十亩地,比十头驴还顶用 —— 您老要是不信,咱赌两斤番薯酒?要是风车不管用,朕亲自给您牵驴犁地。”
火堆噼啪作响,映着老农半信半疑的脸。旁边的后生凑过来看模型,手指刚碰到帆布叶片就被烫了下 —— 原来火堆的热气熏得帆布发暖。张伟看着这一幕,忽然觉得,这西北的风不仅刮着黄沙,还刮着老辈人守了一辈子的规矩,要让他们信这 “铁疙瘩”,得拿出真本事来。
二
鲁墨带着工匠队赶到宁夏卫时,正赶上一场百年不遇的沙尘暴。黄澄澄的风裹着沙粒,打在脸上像被砂纸磨,天地间一片昏黄,三尺外看不清人影。工匠们用麻绳把自己绑在骆驼上,才算没被风刮跑,鲁墨怀里的图纸被裹在油布里,外面还套了三层防水油纸,却仍被沙粒打穿了好几个洞。
“都给我看好了齿轮箱!” 鲁墨趴在地上,死死护着装零件的木箱,风把他的喊声撕成碎片,“这玩意儿比新媳妇还金贵,磕了碰了我饶不了你们!”
等风停了,日头露出个惨白的圆盘子,张伟看着这群跟土猴似的工匠,噗嗤笑出了声。鲁墨的头发里全是沙粒,像顶着个沙刺猬,脸上只有眼睛和牙齿是白的。“先别管齿轮箱了,” 他指着远处的山坳,那里背风,还有股细细的山泉从石缝里渗出来,“找块背风的地方立个样板,让百姓们瞧瞧这风车到底是神是鬼。”
可立风车的消息一传出去,当地乡绅就带着家丁堵在了山坳口。为首的刘乡绅拄着根雕龙拐杖,穿件貂皮袄,帽子上镶着块翡翠,在黄土地上显得格外扎眼。他指着鲁墨骂,唾沫星子顺着山羊胡往下滴:“你这妖人!竟敢在咱祖宗坟茔旁立这搅风的邪物!去年蝗灾就是你等搞蒸汽铁驴引来的,再敢胡来,我就召集族人砸了你的破机器,把你们捆了送官!”
家丁们跟着起哄,捡起石头就往零件堆里扔。有个铜制齿轮被砸得滚到张伟脚边,他弯腰捡起,齿轮上的齿牙还沾着江南带来的机油,在阳光下闪着光。鲁墨急得要冲上去理论,被张伟一把拉住:“别急,对付老顽固得用老办法 —— 拿事实砸晕他。”
张伟对陆炳使了个眼色,陆炳立刻让人抬来两筐东西 —— 一筐是干瘪的本地糜子,颗粒瘦小还带着不少沙土;一筐是的玉米棒子,黄澄澄的像堆小金锭。“刘乡绅,” 张伟把两筐粮食摆在众人面前,沙地上立刻腾起一阵黄烟,“您说风车是邪物,那咱就打个赌。您选块地,一半用您的老法子浇水,雇人挑水浇地;一半用风车浇,不用花一文工钱。到明年秋收,谁的收成好,谁就说了算 —— 要是风车输了,我亲自把它拆了,给您祖宗坟茔磕三个响头;要是赢了,您就得带着族人帮咱立风车,怎么样?”
刘乡绅瞅着那筐玉米棒子,喉结动了动。他早听说这洋作物产量高,就是缺水种不活,家里的佃户好几次求他打井,都被他以 “费钱” 驳回了。“赌就赌!” 他一拍大腿,貂皮袄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,“要是你输了,得把那蒸汽烘房留下给咱存粮!”
“成交!”
风车立起来那天,西里八乡的百姓都来看热闹,黑压压的人群把山坳挤得水泄不通。当鲁墨摇动把手,西片帆布叶片 “呼啦啦” 转起来,带着风声像唱歌,清水顺着竹管 “哗哗” 流进地里时,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惊呼。有个放羊的娃子追着水流跑,被他爹一把拉住:“别惊了神水!”
可新鲜劲没过三天,麻烦就来了。风车抽上来的水带着泥沙,没几天就把竹管堵了,水流细得像面条;夜里风太大,叶片转得太疯,差点把木架掀翻,吓得守夜的工匠抱着柱子不敢松手。鲁墨熬了三个通宵,眼窝黑得像涂了墨,给风车加了层纱网滤沙,又在转轴上装了个 “刹车”—— 风太大就卡住,总算稳住了阵脚。
夏如月派来的 “新粮工作队” 也到了,女官们穿着耐磨的蓝布裙,带着《西北新粮食谱》,教婆娘们把冻番薯磨成粉,掺着糜子面蒸窝窝,竟比纯糜子面的还香甜。“这冻番薯磨的粉,做凉粉比绿豆的还筋道!” 工作队的女官笑着演示,手里的木勺在大铁锅里搅出漩涡,引得婆娘们围着学,土窑里飘出阵阵香味。
张伟看着黄土坡上转动的风车,田里泛绿的幼苗,忽然觉得这西北的风也没那么讨厌了。刘乡绅天天派人来偷看,被张伟撞见了,故意喊道:“乡绅大人,要不要来试试风车浇水?省得您家的糜子干得冒烟,佃户们天天来哭穷。”
刘乡绅背着手,嘴硬道:“谁稀得用那邪物?我就是来看看… 看看它啥时候散架!” 可转身就让人去打听,哪能买到风车零件,想偷偷在自家地里也立一个。
三
风车的消息传到陕西,煤商们坐不住了,像被踩了尾巴的猫。为首的张老板召集同行,在西安府的酒楼里拍着桌子骂:“那姓鲁的搞出这风疙瘩,咱的煤卖给谁去?不行,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!”
没过几天,宁夏卫的风车就接连出事 —— 有的叶片被人偷偷锯了个口子,转起来 “咯吱咯吱” 响;有的齿轮里被塞了沙子,转着转着就卡住了。陆炳带人蹲了三夜,总算抓住两个现行,是张老板派来的伙计,手里还揣着没来得及用的沙子。
“反了他们了!” 张伟把供词拍在桌上,宣纸被震得飞起,“陆炳,带锦衣卫去陕西,把姓张的给朕抓来,让他亲眼看看风车怎么抽他的‘黑心煤’!”
可刚把张老板押到宁夏卫,新的问题又冒了出来 —— 连续五天无风,天空蓝得像块布,田里的玉米叶子都蔫了,卷成了筒状。百姓们又开始嘀咕,说这风车还是靠不住,不如老祖宗传下来的水车靠谱。刘乡绅趁机煽风点火:“我说啥来着?这邪物离了风就是堆废木头!”
鲁墨急得满嘴燎泡,蹲在风车下盯着叶片发呆,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齿轮上的齿牙。张伟忽然一拍大腿,羊皮袄上的尘土溅了鲁墨一脸:“有了!给风车加个‘充电宝’!”
“充电宝?” 鲁墨一脸懵逼,手里的扳手差点掉地上,“陛下,那是啥宝贝?需不需要用朱砂开光?”
“就是把蒸汽机接上去!” 张伟捡起根树枝,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图,“有风就用风车,没风就烧煤开蒸汽机,两不误!就像你媳妇织完布,你接着纺线,不耽误事儿。”
鲁墨眼睛一亮,抓过图纸就画,笔尖在纸上戳出好几个洞:“陛下这主意绝了!就像驴拉磨累了换牛上,机器也能‘轮班’!”
工匠们连夜改造,给风车加了个小型蒸汽锅炉,黑黢黢的铁家伙趴在风车旁,像只打盹的铁狗。试机那天,看着风车和蒸汽机 “交接班” 似的抽水,百姓们都看呆了 —— 风大时,叶片转得欢,锅炉歇着;风小时,锅炉 “突突” 冒汽,带动叶片转。有个老农喃喃道:“这铁疙瘩还懂轮班倒?比长工还勤快,不用管饭。”
张老板在一旁看得脸都白了,像被霜打了的茄子。他原以为风车会抢了煤生意,没想到人家是 “两条腿走路”,煤反而用得更匀了,需求量比以前还稳。张伟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,力道不轻:“张老板,知道错了吗?以后乖乖按原价供煤,朕就让你当西北的‘煤老板总代’—— 要是再耍花样,就让你的煤窑改种番薯,让你尝尝自己的煤有多金贵!”
张老板连忙点头哈腰,貂皮帽都差点掉了:“不敢不敢!小的这就回去备煤,保证物美价廉,送货上门!”
鲁墨看着改良后的风车,忽然笑道:“陛下,这玩意儿又能刮风又能烧煤,不如叫‘双动力神车’?”
“神车你个头!” 张伟笑骂,捡起块小石子扔过去,“就叫‘西北风牌提水机’,听着就带劲,跟这地方绝配!”
西
第二年芒种,宁夏卫的荒滩上,成片的玉米长得比人还高,翠绿的叶子像无数把小扇子,风一吹,“沙沙” 作响,像一片绿色的海洋。远处的番薯地里,绿叶铺得像毯子,底下藏着胖乎乎的块根,扒开土就能看见。
张伟和夏如月站在新修的观景台上,这台子是用鲁墨烧的水泥砌的,结实得很。看着百十个风车在阳光下转动,叶片闪着银光,抽水的竹管像银链子,把山泉水引到田里,汇成一道道小溪。远处的蒸汽脱粒机 “突突” 地响,工人们正把金灿灿的玉米装袋,麻袋堆得像小山,笑声顺着风飘得老远。
“陛下,您看刘乡绅。” 夏如月指着不远处,刘乡绅正指挥家丁给风车刷漆,红漆涂得不均匀,像打了补丁,嘴里还念叨:“这叶片得刷成红色,喜庆!能多打粮食!” 他身后跟着个小孙子,正拿着玉米棒子当玩具,黄澄澄的玉米粒撒了一地。
张伟哈哈大笑,震得观景台的栏杆都嗡嗡响:“这老小子,以前骂风车是邪物,现在比谁都宝贝,恨不得给风车披红挂彩。”
正说着,陆炳带来个好消息,脸上带着笑意:“陛下,蒙古部落的使者来了,骑着高头大马,还带着十匹上好的战马,说想跟咱们买风车,一匹马换一个,还想请工匠去教他们怎么用。”
“战马?” 张伟眼睛一亮,拍着栏杆站起来,羊皮袄的下摆扫过台面,“告诉他们,风车可以卖,但得按专利法交银子 —— 一匹马不够,得三匹!另外,让他们派工匠来学,学会了回去教其他人,咱还能赚学费,一举两得!”
鲁墨凑过来说,手里拿着个新做的零件,黄铜的,闪着光:“陛下,臣又搞出个新玩意 —— 风力磨面机,能把玉米磨得比面粉还细!您尝尝这玉米糕,就是用它磨的面做的,加了点羊奶,甜得很。”
张伟拿起一块,入口香甜松软,比江南的米糕还好吃,咽下去胃里暖暖的。“不错不错,” 他点头道,“回头在京城开个‘西北风糕点铺’,让百姓们都尝尝西北的味道,保证火得很。”
夏如月笑着从食盒里拿出块番薯干,递到张伟嘴边:“臣妾己经让人把《新粮食谱》编成了画册,配着彩图,连蒙古的使者都要了一本,说要回去教牧民做番薯干,冬天当干粮。”
夕阳西下,把风车的影子拉得老长,像无数个巨人站在黄土坡上。百姓们围着篝火跳舞,火堆上架着烤玉米和烤番薯,香气飘得老远。他们唱着新编的歌谣:“风车转,黄河流,荒滩变成米粮川;皇帝亲,政策好,百姓日子节节高。” 西洋来的商人也跟着哼,调子跑得没边,引得众人笑个不停。
张伟看着这热闹的场面,忽然觉得,这西北的风虽然烈,却吹出了比江南更壮阔的景象。他想起刚来时的冻番薯,硬得能砸核桃;想起被砸的风车零件,铜齿轮上的缺口;想起那些质疑和阻挠,乡绅的唾沫星子和煤商的威胁。忽然明白,改变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,就像这风车,总得经历几场狂风,才能转得更稳,把清水引到最需要的地方。
“明年,咱把风车修到河西走廊去。” 张伟对鲁墨说,目光望着远处连绵的山脉,“让丝绸之路,不仅走骆驼,还转风车,让那些商队看看,咱大明的西北,不光有黄沙,还有吃不完的粮食。”
鲁墨用力点头,眼里闪着光,手里的扳手转得飞快:“陛下放心,臣这就去画图纸,保证让风车转遍西北!”
夜色渐浓,风车的叶片还在缓缓转动,像无数双眼睛,守护着这片曾经贫瘠的土地。远处的蒸汽船鸣响着,载着新粮和希望,顺着黄河驶向更遥远的地方。张伟知道,这只是开始,未来还有更多的风车要立,更多的荒滩要变成良田,可能还会有新的麻烦和阻挠,但他不怕。
因为他身后,有转动的风车,有丰收的田野,有越来越多相信好日子的百姓。这就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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