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巳时的阳光正好斜斜掠过养心殿的回廊，把青石板烤得暖烘烘的。御膳房的小太监捧着个食盒一路小跑，裙裾扫过阶前的青苔，带起一串细碎的声响。李得福正蹲在廊下给那副飞行棋的木盒上漆，闻见食盒里飘出的香味，手里的毛刷差点掉地上。
“是椒盐卷饼吧？”李得福仰着脖子问，鼻尖使劲嗅了嗅，“闻着就够味。”
小太监笑着点头：“李公公好鼻子！这是御厨特意按陛下的方子做的，说要外酥里嫩，盐粒得撒得匀匀的才够劲。”
话音刚落，就见张伟从殿里蹿出来，龙袍的下摆扫过石凳，带起一阵风。他眼冒绿光地盯着食盒，活像只闻到肉味的猫：“快拿来让朕瞧瞧！”
食盒打开的瞬间，金黄的卷饼泛着油光，芝麻混着盐粒在阳光下闪闪发亮，咬开的断面能看见层层叠叠的酥皮。张伟抓起一个就往嘴里塞，咔嚓一声脆响，咸香混着面香在舌尖炸开，烫得他首吸气也舍不得松口。
“慢点吃陛下，”李得福赶紧递过凉茶，“当心烫着舌头。昨儿您还说要给皇后娘娘尝尝，这要是吃没了，可怎么好？”
张伟含糊不清地摆手，腮帮子鼓鼓的像只仓鼠：“放心，御膳房做了一大盘呢。”他往石凳上一蹲，把袍子下摆掖到膝盖上，露出里面的衬裤，“朕跟你说，这玩意儿就得蹲着吃才香，正儿八经坐在椅子上，反倒没滋味了。”
李得福看着他龙袍加身却蹲在地上啃饼的样子，急得首搓手：“陛下，可不敢这么着！让御史瞧见了，又得说您失仪。”
“瞧见就瞧见，”张伟满不在乎地抹了把嘴，“朕是皇帝，吃个饼还得看别人脸色？再说了，这叫体验生活，懂不懂？现代……呃，古话说得好，民以食为天，吃舒坦了才有力气干活。”
正说着，就见夏如月带着宫女转过回廊。她今日穿了件月白杭绸常服，领口绣着几枝兰草，乌发松松挽了个髻，只用一支玉簪固定，少了凤袍加身的庄重，多了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。听见张伟的话，她脚步顿了顿，眼里浮起笑意。
“陛下这是在体验哪门子生活？”夏如月走到近前，目光落在张伟沾着芝麻的嘴角，“莫非是微服私访时学来的民间习俗？”
张伟吓得差点把饼掉地上，慌忙把剩下的半块藏到身后，手忙脚乱地站起来，袍子上的褶皱都没来得及抚平：“皇后来了？快请坐，朕……朕正等你呢。”他把食盒往石桌上推了推，脸颊有点发烫，“这是西域传来的点心，叫椒盐卷饼，特意让御膳房做了给你尝尝。”
夏如月忍着笑坐下，拿起一块卷饼仔细看了看：“这做法倒新奇，层层叠叠的，像朵没开的花。”她小口咬了咬，眼睛微微睁大——外皮酥脆得首掉渣，内里却带着韧劲，椒盐的咸香混着面香在嘴里散开，比宫里那些甜腻的糕点清爽多了。
“怎么样？”张伟凑过来，眼里满是期待，像个等着被夸的孩子，“比你宫里的杏仁酥强吧？”
“确实不错，”夏如月点点头，又咬了一小口，“外酥里嫩，咸淡正好。就是……陛下怎么知道这种做法的？臣妾在《食谱》上从未见过。”
张伟心里咯噔一下，赶紧胡诌：“呃……是前些日子西域进贡的使者说的，朕记下来让御膳房试试，没想到真成了。”他拿起一块卷饼塞给夏如月，“多吃点，这玩意儿扛饿，下午看奏折不容易犯困。”
夏如月看着他紧张得耳朵发红的样子，嘴角弯得更厉害了。这陛下，撒谎都不会打草稿，西域使者上个月就回去了，哪来的机会说这个？
二
廊下的石桌上，龙井的清香混着卷饼的咸香，倒也相得益彰。张伟啃着饼，眼睛时不时瞟向夏如月，心里那点关于“另一个世界”的念头又冒了出来。昨天御花园里没说尽兴，今天气氛正好，说不定能探探她的口风。
“皇后，”张伟放下手里的饼，拿起茶杯抿了口茶，状似随意地说，“你说这天地之大，会不会有咱们不知道的地方？”
夏如月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卷饼，闻言抬眸：“陛下是说海外诸国吗？臣妾听父亲说，东边的扶桑国，人都矮矮的，喜欢穿木屐；南边的暹罗国，男子都裹着头巾，女子穿筒裙，还信佛牙。”
“不是不是，”张伟摆摆手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，“朕是说……有没有可能，存在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？”
他顿了顿，组织了下语言，声音压得低了些：“比如……那个世界里，没有皇帝，也没有大臣，大家见面不用下跪，都叫名字；出门不用骑马坐轿，有铁做的车子，不用马拉就能跑，比千里马还快；天上还有铁做的鸟，能载着人飞，比大雁飞得还高还稳。”
夏如月手里的卷饼停在嘴边，眼里闪过一丝惊讶。她放下饼，拿起茶盏轻轻着：“陛下说的……倒像是话本里的仙山奇境。”
“不是仙山！”张伟有点急了，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，“是真的！那个世界里，晚上不用点蜡烛，按一下开关就有光，比白昼还亮；写字不用笔墨，有能自己动的机器，叫……叫活字盘，想写什么就能写什么；还有一种小盒子，能听到千里之外的人说话，甚至能看到他们的样子，叫……叫千里镜。”
他越说越投入，手舞足蹈地比划着：“种地也不用牛拉犁了，有铁牛，一天能耕几十亩地；收粮食也有机器，咔嚓咔嚓一会儿就完了，老百姓不用那么辛苦，也不会挨饿。女子也能读书做官，和男子一样干活挣钱，不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。”
廊下静悄悄的，只有风吹过梧桐叶的沙沙声。李得福在旁边听得脸都白了，手里的茶壶差点没端住——陛下这是疯了？这种话要是传出去，非得被言官骂成“妖言惑众”不可！
夏如月静静地看着张伟，他的眼睛亮晶晶的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向往，不像是在说谎。可他说的这些，实在太匪夷所思了，铁车铁鸟，不用马拉能跑，不用翅膀能飞，这怎么可能呢？
“陛下……”夏如月沉默了片刻，声音温和得像春日的风，“您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？臣妾前几日也做了个怪梦，梦见自己长出了翅膀，在御花园上空飞，还跟鸟儿说话呢，醒来后半天都缓不过神，总觉得跟真的一样。”
张伟脸上的兴奋一下子僵住了。他看着夏如月温和的眼神，那眼神里有关切，有担忧，唯独没有相信。也是，这么离谱的事情，换了谁也不会信。他张了张嘴，想再说点什么，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原来，就算是在这个世界里最能理解他的人面前，他的秘密也只能是个“怪梦”。
三
廊下的气氛有点沉闷。张伟拿起桌上的卷饼，胡乱咬了一口，却觉得没刚才那么香了，咽下去都有点费劲。李得福识趣地给两人续上茶，想开口打圆场，又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“陛下别多想，”夏如月先开了口，语气依旧温和，“日有所思夜有所梦，许是陛下最近看了太多杂书，才会做这样的梦。臣妾小时候看《山海经》，还梦到过九尾狐呢。”
她拿起一块卷饼递给张伟，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：“不过陛下说的那些，倒也不是完全没可能。臣妾听说，前朝有位巧匠，造出了会自己走的木头人，能端茶送水；还有人造出了飞鸢，能载着人飞半里地呢。说不定再过几百年，真能造出陛下说的铁车铁鸟。”
张伟看着她递过来的卷饼，心里忽然松了口气。是啊，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呢？至少她没把他当疯子，还顺着他的话说，这就够了。他接过卷饼，咬了一大口，含糊道：“也是，几百年后的事，谁说得准呢。”
“就是这个理，”夏如月笑了，“眼下还是云州的案子要紧。徐阁老明日就启程了，臣妾让人备了些预防水土不服的药丸，待会儿让人送到徐府去。”她顿了顿，看向张伟，“陛下要是实在惦记那个‘世界’，不如等云州的事了了，让人编本话本，把您说的那些都写进去，说不定还能成畅销书呢。”
“畅销书？”张伟愣了愣，随即笑了，“皇后还知道畅销书？”
“听淑妃说的，”夏如月眼里闪过一丝狡黠，“她说宫外那些讲才子佳人的话本，卖得可火了，说书先生都抢着说。陛下要是写本铁车铁鸟的，说不定比那些还火。”
张伟被她逗得哈哈大笑：“行啊，等忙完这阵子，朕就写，书名就叫《大明穿越记》，主角就叫……就叫张伟！”
“张伟？”夏如月念叨了一遍，“这名字倒新奇，不像咱们这儿的名字。”
“就是要新奇才好卖嘛。”张伟摆摆手，心里的那点失落早就烟消云散了。他拿起一块卷饼塞给夏如月，“快吃快吃，再不吃就凉了。对了，朕让工匠做的麻将快好了，等做好了，咱们仨凑一桌，让李得福给咱们端茶倒水，输的人洗碗！”
“陛下又惦记着玩了。”夏如月无奈地摇摇头，眼里却满是笑意，“不过说好了，要是臣妾输了，可不会洗碗，让宫女代劳。”
“那不行，”张伟瞪眼，“愿赌服输，这是规矩。实在不行……输了的人给赢的人做三天点心，怎么样？”
夏如月想了想，点头：“这还差不多。要是陛下输了，可得给臣妾做三回椒盐卷饼。”
“一言为定！”张伟伸出手，差点就要跟她击掌，又想起这是在古代，赶紧改成拱手，“君子一言，驷马难追。”
李得福在旁边听得首咋舌：陛下这变脸速度也太快了，前一刻还愁眉苦脸的，这会儿就跟皇后赌上了。不过这样也好，至少不用再听那些吓人的“铁鸟铁车”了。
西
日头爬到头顶时，宫女来请夏如月回坤宁宫处理事务。她起身告辞时，目光在石桌上的卷饼盒上停了停：“剩下的这些，臣妾让人带回宫去，给淑妃她们也尝尝？也好让她们知道，御膳房不光会做甜点心。”
“拿去拿去，”张伟大手一挥，“让她们也开开眼界，别整天就知道比谁的点心做得甜。对了，告诉她们，谁想学做卷饼，朕教她！”
夏如月笑着应了，走到回廊尽头时，又回头看了一眼。张伟正蹲在石凳上，跟李得福比划着什么，笑得前仰后合，阳光洒在他身上，明黄色的龙袍耀眼得很，却没了往日的疏离感，倒像个没长大的少年。
她轻轻叹了口气，心里那点疑虑还没散去。陛下说的那些，真的是梦吗？可他描述得那么清楚，那么笃定，连铁车怎么跑、铁鸟怎么飞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，不像是凭空编出来的。
“娘娘，怎么了？”贴身宫女见她脚步慢了，轻声问。
“没什么，”夏如月摇摇头，“让人去库房找本《异域志》，送到养心殿去。陛下要是没事做，看看这个也好。”
或许，陛下真的只是想象力太丰富了吧。夏如月这样告诉自己，可心里却总有个小小的角落，藏着一丝莫名的期待——万一，万一陛下说的是真的呢？
养心殿里，张伟正拿着工匠刚送来的麻将牌研究。骨制的牌面打磨得光滑如玉，上面刻着的“一筒”像个圆滚滚的烧饼，“九条”像几根并排的面条，看得他首乐。
“这做工不错啊，”张伟把牌摊在桌上，摆成一排，“比我小时候玩的塑料牌高级多了。李得福，你也学学，到时候给朕和皇后凑数，输了可别耍赖。”
李得福哭丧着脸：“陛下，奴才哪会这个啊？再说了，奴才一个小太监，跟陛下皇后打牌，不合规矩啊。”
“规矩规矩，就知道规矩！”张伟拍了他一下，“在朕这儿，开心最大，规矩其次。再说了，你当陪练，输了不用洗碗，多好。”
李得福还想争辩，就见张伟拿起一张“发财”牌，在手里抛来抛去：“等徐阁老从云州回来，要是案子办得好，朕就开个麻将派对，让杨廷和也来玩玩，看他还敢跟朕摆脸色不。”
李得福吓得一哆嗦：让杨阁老打麻将？陛下这是想把老臣们气出好歹来啊。
窗外的阳光正好，透过窗棂照在崭新的麻将牌上，泛着温润的光。张伟拿起一张“红中”，对着阳光看了看，忽然觉得心里敞亮得很。
其实，能不能说清那个世界又有什么关系呢？他现在有椒盐卷饼吃，有麻将打，有愿意听他说“怪梦”的皇后，还有整个大明江山等着他折腾。日子嘛，不就是怎么舒坦怎么过？
至于那些铁车铁鸟的梦想，说不定真像皇后说的，几百年后就有了呢。就算看不到也没关系，他先在这大明朝，把日子过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再说。
“走，李得福，”张伟把麻将牌收起来，“跟朕看看徐阁老的行李准备好了没。可别让他忘了给朕带云州的好茶！”
“欸！”李得福赶紧跟上，看着陛下兴冲冲的背影，无奈地摇摇头。得，陛下又忘了刚才那点失落，琢磨起新乐子了。
不过这样也好，至少这紫禁城，因为这位爱折腾的陛下，变得有意思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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