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汉腹地的乡村,多依河而建,田埂间的小路蜿蜒如蛇,常被晨露浸得发软。赵家沟是村南的一道浅沟,沟畔长满了野蒿,春夏开紫花,秋冬就枯成黄草,风一吹,草秆互相摩擦,发出 “沙沙” 声,像谁在暗处低语。这里有个老规矩:谁家有人走了,送葬队伍必从沟边小路过,走几步就撒把纸钱,说是给亡魂的 “冥途路钱”,好让他们在那边顺顺利利,不被小鬼刁难。
纸钱多是黄纸裁的,有的印着 “冥通银行” 的字样,有的只是空白纸片,烧的时候火光摇摇晃晃,灰烬飞起来,轻得像蝴蝶,落在草上、泥里,日子久了,沟边小路总沾着些金晃晃的纸灰,村人见了都绕着走。老人常念叨:“那是阴人的钱,别碰,别踩,碰了沾晦气,踩了招阴祟。”
村里有个青年,姓杜,叫杜三郎,刚过二十,是个出了名的愣头青。他爹娘死得早,跟着叔婶过活,性子野,天不怕地不怕,最爱跟人打赌 —— 赌谁能夜里摸进坟地,赌谁敢拿庙里的供果,别人说 “鬼神可怕”,他总撇着嘴笑:“哪有什么鬼神?都是人自己吓自己。”
那天赶集市,杜三郎跟几个狐朋狗友喝了半坛米酒,醉醺醺地往回走。月亮被云遮了半边,光昏昏的,照得小路泛着白,虫声在草里 “唧唧” 地叫,倒比白天还热闹。走到赵家沟口,他忽然看见前面的路上,闪着点点金光,像谁把碎银子撒在了地上。
“嘿,这是啥?” 杜三郎酒劲上来,眼睛一亮。他家里穷,平日里连个铜板都攥得紧,见了 “碎银”,哪还顾得上别的?跌跌撞撞地跑过去,蹲下身就捡。
手指刚碰到 “碎银”,就觉出不对 —— 不是金属的硬实,是软的,轻飘飘的,像晒干的柳絮。他眯着醉眼一看,心里 “咯噔” 一下:哪里是碎银?是些没烧透的冥纸钱,边角还带着焦黑,在月光下泛着金晃晃的假光。
“妈的,白高兴一场。” 杜三郎骂了句,刚想撒手,却瞥见纸钱的边角,渗着点暗红色,湿乎乎的,像刚沾了血。他凑近闻了闻,一股腥气钻进鼻子,不是猪血、狗血,是那种带着点甜的、让人发怵的腥气。
酒意瞬间醒了大半。他慌忙甩手,想把纸钱扔了,可那些纸片像长了粘胶,牢牢粘在他掌心,怎么抖都抖不掉。他急了,用另一只手去撕,一撕,纸片没破,倒把掌心的皮蹭破了点,血珠渗出来,沾在纸上,那暗红色的印子更浓了。
“邪门!” 杜三郎心里发毛,掏出腰间的粗布巾,使劲擦手。可一擦,巾子上瞬间染满了暗红的斑,腥气更重了,像擦了满手的血。他再也待不住,转身就往村里跑。
可跑了没几步,他就觉出不对 —— 平时几步就到的转角,今天怎么跑也跑不到。脚下的小路像是被拉长了,一眼望不到头,全是金晃晃的纸钱,铺在地上,像条通往黑暗的路。他越跑,纸钱越多,有的还从天上飘下来,落在他的头发上、肩膀上,冰凉凉的,像雪花。
耳边忽然传来 “窸窸窣窣” 的声,像是无数双脚在草里走,一步一步,跟着他。接着,又响起哭声 —— 先是低低的,像女人捂着脸哭,接着又掺进了婴儿的呜咽,细细的,断断续续,钻心刺骨。
“谁?谁在哭?” 杜三郎喊了一声,声音发颤。没人应,哭声却越来越近,绕着他转,像是在看他的笑话。他的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,后背凉得像贴了块冰,酒意全没了,只剩下怕。
就在这时,前面忽然出现了一道人影。那人披着块白布,像送葬时穿的孝布,身形佝偻,手里提着只破旧的纸灯笼,灯火昏昏的,摇摇晃晃,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青灯鬼语 随时要灭。
“老丈!老丈!” 杜三郎像抓住了救命稻草,大喊着跑过去,“快带我出去!这路不对!”
人影没动,只是缓缓转过身来。灯笼的光晃在那人脸上,杜三郎的脚步瞬间停住,浑身的血都冻住了 —— 那是张青白的脸,没有一点血色,眼眶深陷,黑洞洞的,像两个窟窿,唇角还挂着暗红的血痕,顺着下巴往下滴,滴在白布上,晕出深色的印子。
“你…… 你是……” 杜三郎的声音卡在喉咙里,喊不出来。
那人没说话,只是举着灯笼,往他脚边照。杜三郎低头一看,吓得 “啊” 地叫了一声 —— 他脚下的路,哪里是什么纸钱路?是暗红色的泥,黏糊糊的,像刚凝固的血,纸钱漂在上面,像一朵朵鬼火,他的鞋早就被血泥浸透了,踩一步,就陷下去一点。
“跑……” 杜三郎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字。他转身就跑,可脚下一绊,“扑通” 摔在血泥里。双手撑在地上,满手都是黏糊糊的血,腥气首冲鼻子。他想爬起来,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拉他的脚踝 —— 低头一看,血泥里伸出了几只苍白的手,指甲缝里还沾着纸钱,正往他的裤腿里抓。
“路钱既收,何故不随?” 一个阴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,不是从前面来,也不是从后面来,是从他的头顶,像有人趴在他耳边说话。
杜三郎惨叫一声,眼前一黑,昏了过去。
第二天清晨,几个去田里干活的村人,在赵家沟口发现了他。他躺在血泥旁,衣衫湿透,脸上、手上全是暗红的印子,像沾了血,又像沾了纸钱灰。嘴里喃喃地念着 “路钱…… 路钱……”,眼神空洞,谁叫他都没反应。
村人把他抬回村,请了郎中来看。郎中号了脉,说他是 “惊了魂”,开了几副安神的药,又让他叔婶烧了些纸钱,念叨了半天,他才慢慢缓过来。
等他能说话了,才把夜里的事断断续续说了。村里的老人听了,都叹了口气,说:“这孩子,是贪念害了自己。”
老人说,赵家沟那道小路,是几十年的老送葬路了。早年有户人家,孩子死得早,送葬时撒了太多纸钱,风把纸钱吹得满沟都是,孩子的魂没走成,缠在沟里。后来又有几个亡人,也在这儿撒了路钱,怨气越积越重,纸钱就沾了亡魂的 “血”—— 不是真血,是怨气凝的,谁碰了,就是替亡魂 “还路债”。
“那白衣人,怕是最早那个孩子的魂。” 老人摸着胡子,“他是想拉三郎替他走冥途呢。”
这事传开后,杜三郎变了个人。以前爱说爱笑,现在沉默寡言,天一黑就关上门,连院子都不敢出。有人跟他开玩笑,说 “再去捡点碎银”,他就吓得浑身发抖。
村人也更怕赵家沟了。每逢黄昏,路过沟边,都绕着走,哪怕风吹落片树叶,都不敢低头捡,生怕捡着的是冥纸钱。沟边的野蒿长得更旺了,纸钱在草里堆着,金晃晃的,像一道警告,提醒着路过的人:别贪不该贪的,别碰不该碰的。
有时夜里,还有人听见赵家沟里传来 “窸窸窣窣” 的声,像是有人在撒纸钱,又像是有人在哭。村人都说是亡魂还在等 “路钱”,没人敢去看,只在心里默念:“别找我,别找我……”
——
凡梦散人曰:
冥途路钱,阴魂所凭。凡人贪拾,血迹相随。非财非福,乃债乃祸。世间当戒贪心,莫染冥途之纸。轻触者惊魂,妄取者招灾,此非鬼神作祟,实乃人心自陷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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