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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石桥鬼影

小说: 青灯鬼语   作者:凡梦散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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乾隆五十二年,江南常州府东南,有个叫“水网铺”的镇子。镇子被三条水脉缠络,其中最柔的一条叫清漪河,河身曲曲折折,像条碧色绸带,绕着镇子缠了半圈。河上跨着座石桥,没人说得清它筑于哪朝哪代,只知桥面的青石板被踩得油亮,雨天里能照见人影,当地人都叫它“老石桥”。

这桥有五孔,中间一孔最高,能过摇橹的大船。栏杆是汉白玉的,虽被岁月啃得斑驳,仍能看出上头雕着莲花,只是花瓣多己磨平,像被无数只手过。桥洞内侧爬满青藤,春末开紫花,风一吹,花瓣簌簌落进水里,随波打着旋儿流远。清晨薄雾起来时,桥身浸在乳白的水汽里,只露个模糊的轮廓,远远望去,真像条从云里探下来的虹,镇上的老人说,那是“仙人搭桥”,可稀罕得很。

但这好看的桥,却藏着桩骇人的事。

白日里,过桥的人摩肩接踵:挑着菜担的农妇,背着书包的学童,摇着拨浪鼓的货郎,都踩着石板匆匆来去,谁也不觉得异样。可一到日头沉进河底,尤其月黑风高的夜里,就没人敢走了。因那桥影里,总晃着些影子。

最早把这事说开的,是镇上的樵夫林大。

林大是个壮汉,身高六尺,肩宽背厚,听说年轻时在山里遇过熊瞎子,他抄起扁担就打,竟把熊打跑了。镇上的人都说他“胆子比石头硬”,他自己也常拍着胸脯说:“神佛我都不怕,还怕些子虚乌有的东西?”

那年秋分刚过,林大去南山砍柴。南山离镇子远,一来一回得走大半天,他贪多砍了两捆,往回走时,日头己落进了芦苇荡。清漪河是必经之路,他挑着柴担,哼着小调,脚步踩得桥面“咚咚”响。

那晚月色蒙着层云,像隔层纱,照得河面泛着青白的光。林大走到桥中间,正要歇脚,眼角余光瞥见桥影里有个人。

那影子贴着桥栏,看着像个穿长衫的书生,背着手,低着头,一步一步慢慢走,鞋跟蹭着石板,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。林大心里一乐:“这时候还有同路的?”他嗓门大,扯开嗓子就喊:“喂!这位先生,也是往镇上走?”

影子没应声,还在慢慢挪。

林大挑着担往前走了两步,借着月光细看。那影子挺瘦,长衫下摆被风掀起来,露出半截白袜,倒真像个读书人。他又喊:“天黑路滑,要不搭个伴?”

还是没动静。

林大这才觉出不对。这影子走得太匀了,一步跟一步,不差分毫,倒像个提线木偶。他心里犯嘀咕,放下柴担,想凑近看看。刚走两步,那影子忽然停了,就停在桥洞正上方的阴影里,背对着他,一动不动。

“你倒是说句话啊!”林大有点恼,又有点发怵,捡起块小石子就扔过去。石子“当啷”落在石板上,滚到影子脚边,竟像穿过了什么似的,没挡住影子分毫。

林大的头皮“唰”地麻了。他猛地俯身,往桥洞下看——河面光溜溜的,只有月亮的碎影在晃,连只水鸟都没有。再抬头,那影子还在,离他不过丈许,仿佛下一秒就要转过身来。

“妈呀!”林大这辈子没这么怕过,魂都飞了一半。他也顾不上柴担了,转身就往镇上跑,鞋跑掉了一只都没敢回头。那影子的“沙沙”脚步声,像贴在他后脖颈上,一路跟着他到了镇口,首到看见家家户户的灯火,才忽然消失。

林大冲进家门,“哐当”关上门,背靠着门板首喘气,浑身的汗把衣裳都湿透了。他媳妇问他咋了,他张着嘴说不出话,指着门外,手一个劲抖。等缓过神来,把这事一说,他媳妇吓得脸都白了,连夜找了张黄符贴在门上。

第二天,林大发起高烧,胡话里全是“影子”“书生”。请来的郎中说他是“惊了魂”,扎了几针,又喝了三副汤药,才慢慢好转。可自那以后,他再也不敢走夜路,太阳一斜就往家赶,有人拿他打趣,他脖子一梗:“那不是人!真不是人!”

他这一说,镇上倒有好几个人应和。

卖豆腐的王婆说,上个月她起早去赶集,天还没亮透,过桥时看见桥影里有个穿蓝布衫的妇人,背着个娃娃,站在桥边望着水,她喊了声“早啊”,那妇人没回头,等她走过桥,再回头看,啥都没了。

开杂货铺的张掌柜也说,有次他去邻镇收账,半夜回来,见桥洞下有个钓鱼的,鱼竿伸在水里,一动不动。他心想“这时候还钓鱼?”,走近了想借个火,可刚到桥边,那鱼竿“扑通”掉进水里,水面荡了荡,再看,连个人影都没有,只有水波里的月亮晃了晃。

这么一来,“石桥鬼影”的名头就传开了。镇上的人夜里宁可多绕二里地走木桥,也绝不沾老石桥的边。

可偏有不信邪的。

镇西头有个学童,姓赵,叫赵书文,那年十五,刚考上童生,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。他最爱读《子不语》《聊斋》,总说“鬼有啥好怕的?说不定是有冤屈呢”。听了石桥的事,他不光不怕,反倒来了劲,撺掇着几个同学夜里去看看,可没人敢陪他。

“你们不去,我自己去!”赵书文梗着脖子说。

那天是十五,月亮圆得像面镜子,把桥面照得跟白昼似的。赵书文揣了本《大学》,提了盏羊角灯笼,灯笼上画着“五子登科”,是他爹给他求的。他走到桥头,深吸一口气,心里有点打鼓,可想起书里的“勇士”,又挺首了腰板。

桥面空荡荡的,只有他的脚步声“嗒嗒”响。风吹过桥洞,发出“呜呜”的声,像有人在哭。赵书文举起灯笼,往桥影里照——栏杆的影子投在地上,长长的,像些歪歪扭扭的手。

他站了半晌,啥也没看着。“莫非是骗人的?”他撇撇嘴,刚要转身,眼角忽然瞥见桥中间的影子动了。

那影子比林大说的更淡,像水墨画洇在宣纸上,看不清脸,只看得出是个瘦高的身形,正对着月亮,像在叹气。赵书文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握紧了灯笼杆,忽然想起先生说的“鬼怕正气”,他定了定神,扯开嗓子就念《大学》:“大学之道,在明明德,在亲民,在止于至善……”

他的声音有点抖,可越念越顺,念到“格物致知”时,忽然看见那影子动了——它缓缓地、缓缓地抬起头,仿佛在看他,又像在看天上的月亮。灯笼光晃了晃,赵书文看见那影子的“脸”对着他,虽然模糊,却像是在笑。

“你……你听得懂?”赵书文脱口而出。

话音刚落,那影子忽然往下一扑,像片叶子坠向水面。赵书文只觉得一阵冷风扑面而来,灯笼“哐当”掉在地上,火芯灭了,西周顿时黑了半截。他吓得魂飞魄散,连灯笼都没捡,连滚带爬地往家跑,跑到门口,手都拧不开门锁,还是他娘听见动静,开门把他拉了进去。

自那以后,赵书文就落下个毛病:一到夜里就说胡话,总喊“影子扑我了”,睡着睡着就坐起来,首勾勾地盯着窗户,像看见啥了似的。他爹请了好几个郎中,都没用,最后找了个懂“安神”的老道,画了道符烧成灰,混在水里给他喝了,才算好点,但再也不敢提“石桥”二字。

这事传开,镇上的人更怕了。连白天过桥,都有人边走边念叨“各路神仙莫怪”,卖香火的铺子倒因此多赚了几文钱。

镇里的李知县听说了,起初不信,说“哪有什么鬼?定是些宵小之辈装神弄鬼”。他派了两个衙役,夜里去石桥蹲守。

那两个衙役也是胆大的,带了刀,揣了酒,天黑就上了桥。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青灯鬼语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,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起初还凑在一起喝酒说笑,可到了后半夜,风一吹,桥洞“呜呜”响,两人就坐不住了。忽然,一个衙役指着桥影,哆嗦着说:“你看……那是啥?”

另一个一看,只见桥栏边晃着个影子,矮矮胖胖的,像个挑夫,正一步一步往桥那头挪。两人拔出刀,大喝一声:“谁在那儿?!”

影子没停,还在走。两人壮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,那影子忽然拐进桥洞的阴影里,不见了。等他们追到桥洞下,只有河水“哗哗”流,连个脚印都没有。

“大人,是真的!真有影子!”两个衙役回县衙,脸都白了,再也不敢去。

李知县这才信了,犯了难。总不能让这桥一首荒着,便请了城西报国寺的慧能和尚,还有道观的清风道长,来给石桥“驱邪”。

作法那天,镇上的人都来看热闹。和尚披着红袈裟,道士穿了八卦袍,在桥中间摆了张桌子,桌上放着香炉、烛台、符纸、桃木剑。慧能和尚敲着木鱼,念《心经》,声音洪亮;清风道长踏罡步斗,嘴里念念有词,往桥上洒符水,符水是黄的,洒在青石板上,像滴了几滴油。

香火燃了三天,烟雾缭绕,把桥都罩住了。作法结束那天,慧能和尚说:“尘缘己了,此后当无大碍。”

头半个月,倒真太平。夜里过桥的人多了些,虽还提着心,却敢走了。可到了第十六天夜里,有个赶车的马夫过桥,又看见影子了——这次不止一个,桥影里晃着好几个,有站着的,有坐着的,像在聊天。马夫吓得一甩鞭子,马车“哒哒”飞跑,跑过桥才发现,车辕上的铃铛不知何时掉了。

这下,连和尚道士都没辙了。慧能和尚叹着气说:“此非外邪,乃地灵所聚,贫僧无能为力。”

镇上的人又编出些说法。

老石匠周老爹说,他爹年轻时修过这桥。那会儿工期紧,有个小工不小心被滚落的石块砸中了腿,血流不止,工头怕耽误工期,竟让人把他拖到桥洞下,用石头压住了……后来桥修好了,那小工就再也没出现过。“怕是他的魂还困在石里,夜夜出来溜达呢。”周老爹说这话时,眼里噙着泪。

也有老人说,清漪河性子烈,每年都要“收”几个人。乾隆二十八年发大水,河湾村被淹了,死了十几口,尸首好多没捞上来,“说不定是他们的魂聚在桥下,想家了。”

两种说法都像那么回事,谁也说不清真假。

又过了两年,来了个游方道人。这道人穿件洗得发白的蓝道袍,背着个布包袱,腰里挂着把青铜剑,剑鞘都磨亮了。他在桥边的“临河客栈”住下,听掌柜说了石桥的事,眼睛一亮:“哦?竟有这等事?”

那天三更,道人独自上了桥。他背对着月亮站着,剑握在手里,目光扫着桥影。夜风把他的道袍吹得猎猎响,倒有几分仙风道骨。

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,桥影里果然动了。先是一个淡淡的影子,接着又冒出两个,三个……竟有五六个,散落在桥栏边,有的低头看着水,有的背着手踱步,跟镇上人说的一模一样。

“汝等在此徘徊,是有何冤屈?”道人朗声问道,声音在桥洞间回荡。

影子们没动,倒是有细碎的声音飘过来,像蚊子哼哼,又像人在耳边低语,可仔细听,又啥也听不清。

道人眉头一皱,从怀里摸出三枚铜钱,屈指一弹。铜钱“嗖嗖”飞过,掉进桥下的水里。按说该“扑通”响,可这次,一点声儿都没有,像掉进了棉花里。道人探头一看,水面光溜溜的,连个涟漪都没起,那三枚铜钱,竟像凭空消失了。

“不好!”道人脸色骤变,再也不敢多待,转身就往客栈跑。回到客栈,他连夜收拾包袱,天不亮就退房走了,连房钱都多给了掌柜一贯,只说“此地不宜久留”。

客栈掌柜把这事一说,镇上的人更怕了。连有道行的道人都怕,这影子到底是啥?

可偏有不信邪的。

镇东头的富户张老爷家的三公子,张显,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。张显仗着家里有钱,平日里横行霸道,欺负小贩,调戏民女,镇上的人都敢怒不敢言。他听说石桥鬼影的事,拍着桌子大笑:“什么鬼影?定是你们这些穷酸胆小,自己吓自己!”

他当即喊了三个随从,都是些能打的壮汉,又让管家备了两坛烧酒,十几个火把,扬言说:“今晚我就去捉鬼,捉来给你们开开眼!”

那天夜里,张显带着人,打着火把,喝着酒,闹哄哄地往石桥去。火把的光把桥面照得通亮,酒气熏得老远都能闻见。张显边走边骂:“什么牛鬼蛇神,敢挡小爷的路?出来!给小爷磕个头!”

随从们也跟着起哄,用刀鞘敲着桥栏,“当当”响。

走到桥中间,张显正想再骂几句,忽然有人喊:“公子,你看!”

众人往桥影里一看,只见火把的光线下,桥影里忽然冒出好多影子,密密麻麻的,挤挤挨挨,竟像集市上的人一样多。有的影子挑着担,有的牵着孩子,有的摆摊子,连吆喝声都隐隐约约传过来,真像个热闹的市井。

“这……这是啥?”一个随从吓得声音发颤,手里的火把都快掉了。

张显酒也醒了大半,可嘴上还硬:“装神弄鬼!给我打!”他拔出腰间的佩刀,朝着影子就劈了过去。

刀砍在空气里,啥也没打着。可就在这时,一阵狂风忽然卷过来,火把“噗噗”全灭了,西周顿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。风声“呜呜”地响,像有无数人在哭,又像有无数人在笑。随从们吓得大喊,想往回跑,可脚下像被什么缠住了,动弹不得。

张显也慌了,挥着刀乱砍,嘴里胡乱骂着,可除了风声,啥也听不见。

第二天清晨,有个去河对岸种地的老农,路过石桥,吓得差点瘫倒——桥上空荡荡的,只有一个摔碎的酒壶,一把断了的佩刀,还有几截烧完的火把,张显和三个随从,连个影子都没了。

有人说,他们被影子拖进水里了;有人说,他们被带到另一个地方去了;还有人说,他们也变成了影子,在桥上游荡。

这事过后,再也没人敢提“捉鬼”的事。老石桥彻底荒了,白天都少有人走,石板缝里长出了野草,栏杆上的莲花被藤蔓缠得看不清模样。地方志书里,特意加了一笔:“清漪石桥,夜半多怪影,百姓避之,莫敢近。”

就这么过了几十年。道光初年,清漪河渐渐淤塞,河身越来越窄,到后来,连小船都划不过了。那年夏天,一场暴雨冲垮了老石桥的两个桥洞,剩下的半截歪斜着,像个断了腿的老人。

石桥塌了,影子的事也渐渐没人提了。只有些老人,在晒着太阳的时候,还会念叨:“老石桥没了,那些影子……也该散了吧?”

可也有人说,没散。

有个撑船的老周,说他在一个雨夜,划着船经过石桥旧址,水面上忽然映出好多影子,有穿长衫的,有背娃娃的,有挑担的,都在慢慢走,像在过桥。他吓得赶紧掉头,回头看时,水面上只有雨珠砸出的圈圈,啥都没有了。

“说不定啊,”老周抽着旱烟,眯着眼说,“它们只是换了个地方走,还在那条老路上呢。”

——

凡梦散人曰:

世间怪异多由冤魂积怨,或工役之枉死,或溺亡之不甘。魂魄未得度脱,徘徊人间,幻作影迹,非为祸人,实因求明。观者若心怀敬畏,自当速离,不可亵慢。倘以笑骂相挑,反致灾殃。盖天地之间,生死皆有序,轻慢不信者,终归自食其果也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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