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，压得昆阳城喘不过气。十三骑突围的马蹄声刚在西南角消失，城西的杂役营里就亮起了一盏鬼祟的油灯。刘隆蹲在草堆后，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——他是舂陵刘氏的旁支子弟，今日选拔十三骑时，骑术差了陈俊半炷香，箭术更是脱了靶，连最后的应变考核都慌得摔了跤，眼睁睁看着名额落进别人手里。
“凭什么？”刘隆咬着牙，眼底满是不甘，“我也是刘氏宗室，陈俊不过是个乡下子弟，凭什么他能去突围立功，我就只能守着这破营？”白天邓禹的“毒舌”还在耳边响：“连马都驯不好，去了也是送命”，这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，既羞又恨。
他想起下午在城门口，撞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莽军斥候——那人裹着破烂的布衣，眼神却透着精明，塞给他一块沉甸甸的金饼，低声说：“若有昆阳守军的动静，报给我，还有更多赏钱，保你日后富贵无忧。”当时他没敢接，可现在落选的憋屈、对刘秀“偏心”的不满，让那块金饼的光芒在眼前晃个不停。
“反正十三骑也走了，我就算说了，也没人知道是我告的密。”刘隆狠了狠心，摸出藏在枕下的金饼，借着油灯的光，看着上面的“新”字印记，心头的犹豫渐渐被贪婪取代。他悄悄起身，避开巡逻的士兵，朝着城西的破庙摸去——那是他和莽军斥候约定的接头地点。
他没注意到，身后不远处，一个穿着普通士兵服饰的黑影正悄悄跟着他。那是冯异安排的暗哨——自从昨夜斩了逃兵，冯异就担心营里有内鬼，特意让心腹乔装成杂役，盯着那些心怀不满的宗室和绿林兵，刘隆白天的失态，早被暗哨记在了心里。
二
破庙里积满了灰尘，月光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，照在莽军斥候脸上，显得格外狰狞。刘隆刚进庙，就被斥候拽住胳膊：“有消息了？”
“有！”刘隆压低声音，语速飞快，“刘秀选了十三骑，今夜三更从西南角突围，去郾城、定陵搬援兵！他们走的是芦苇荡那条路，说那里斥候少！”
斥候眼睛一亮，拍了拍刘隆的肩膀：“好！你立了大功！这是赏你的！”又递给他一块金饼，“等莽军破了昆阳，我再带你去见王邑大将军，保你有官做！”
刘隆接过金饼，心里的石头落了地，脸上露出得意的笑：“多谢大人！要是还有消息，我再找您！”
“不用了。”斥候突然变了脸色，抽出腰间的短刀，“知道太多的人，留着没用。”
刘隆脸色骤变，刚想喊救命，就被斥候捂住嘴。就在这时，破庙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喝：“住手！”暗哨手持长矛冲进来，朝着斥候刺去。斥候猝不及防，被长矛刺穿肩膀，惨叫一声，转身想跑，却被暗哨一脚绊倒，死死按在地上。
“你……你是谁？”刘隆吓得腿软，瘫坐在地上，手里的金饼掉在地上，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暗哨没理他，从斥候身上搜出一块刻着“王邑”字样的令牌，确认了他的身份，然后对刘隆冷声道：“跟我走，冯将军要见你。”
刘隆这才知道自己中了计，瘫在地上不肯起来：“我不去！我没告密！是他逼我的！”
“是不是逼你的，到了将军面前，自有分晓。”暗哨不再废话，架起刘隆，就往中军帐走去。
此时的中军帐里，刘秀和冯异正对着地图，分析十三骑可能遇到的风险。冯异刚说：“芦苇荡虽偏，但莽军若是加派斥候，怕是会有危险。”帐外就传来暗哨的声音：“将军，抓到一个通敌的内鬼，还活捉了一个莽军斥候！”
刘秀和冯异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。刘秀放下手中的笔：“带进来。”
暗哨把刘隆和受伤的斥候推了进来。刘隆一进帐，就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，哭喊道：“文叔哥！我错了！我不该听他的话，不该告密！你饶了我吧！”
莽军斥候却梗着脖子，瞪着刘秀：“我是大司空麾下斥候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！想从我嘴里套话，没门！”
冯异把从斥候身上搜出的令牌递给刘秀：“将军，这是王邑的令牌，看来此人是王邑的心腹。刘隆把十三骑的突围路线和时间都告诉了他，若是咱们不及时处理，十三骑怕是要遭埋伏。”
三
刘秀看着跪在地上的刘隆，又看了看一脸桀骜的斥候，眉头皱得紧紧的。他知道刘隆是宗室子弟，虽然是旁支，但杀了他，怕是会引起其他宗室的不满；可要是不杀，营里的内鬼只会更多，十三骑的安全也没保障。
“文叔，不能饶了他！”帐帘突然被掀开，刘縯大步走了进来，他刚巡营回来，听说抓了内鬼，立刻赶了过来。看到跪在地上的刘隆，又听冯异说了事情的经过，刘縯的脸色瞬间涨红，上前一把揪住刘隆的衣领，把他提了起来：“你个白眼狼！十三骑是去给咱们搬援兵的，是救昆阳所有人的命！你为了几块金饼，就出卖兄弟？你对得起刘氏的列祖列宗吗？”
刘隆吓得浑身发抖，眼泪鼻涕一起流：“伯升哥，我错了！我一时糊涂，我再也不敢了！你饶了我吧！我以后一定好好守城，再也不贪财了！”
“一时糊涂？”刘縯冷笑，“出卖兄弟的事，也能叫一时糊涂？要是十三骑因为你告密死在半路上，昆阳破了，你能活吗？咱们刘氏的人，就算死，也不能做叛徒！”
刘秀上前拉住刘縯的胳膊：“大哥，先冷静点。刘隆虽然有错，但也是宗室子弟，不如先把他关起来，等十三骑回来，再做处置？”他不想杀宗室，更不想因为这件事，让其他宗室觉得刘縯残暴，毕竟现在营里宗室和绿林兵本就有矛盾。
“冷静？”刘縯甩开刘秀的手，眼神里满是怒火，“文叔，你就是太仁厚了！这种叛徒，留着就是祸害！今天不杀他，明天就会有更多人学他，到时候咱们不用等莽军攻城，自己就先乱了！”
冯异也劝道：“伯升将军，刘秀将军说得有道理。杀了刘隆，怕是会让其他宗室子弟心寒，不如……”
“心寒？”刘縯打断冯异，指着刘隆对帐外喊道，“来人！把所有宗室子弟和绿林兵的头领都叫来！我要让他们看看，做叛徒的下场！”
没过多久，营里的宗室子弟和绿林兵头领就都聚到了中军帐外。刘縯把刘隆推到众人面前，大声说：“大家都看看！这就是刘隆，咱们刘氏的子弟！为了几块金饼，就把十三骑的突围路线卖给莽军！要是十三骑死了，昆阳破了，咱们谁也活不了！这种叛徒，留着有什么用？”
众人看着刘隆，议论纷纷。有的宗室子弟面露不忍，想说情；有的绿林兵则一脸鄙夷，觉得刘隆该杀。马三刀站出来，大声道：“伯升将军说得对！叛徒就该杀！不然以后谁还敢去拼命？”
刘隆见没人替自己求情，哭得更凶了，抱着刘縯的腿：“伯升哥，我错了！我真的错了！你饶了我吧！我家里还有老母亲，我要是死了，她没人照顾啊！”
刘縯看着他，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，但很快又被坚定取代。他蹲下身，看着刘隆的眼睛，声音低沉：“你娘要是知道你做了叛徒，也会以你为耻。今日我杀你，不是为了泄愤，是为了守住昆阳，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，背叛兄弟者，死！”
西
话音刚落，刘縯突然抬手，双手死死扼住刘隆的脖子。刘隆的眼睛瞬间瞪圆，双手乱抓，想掰开刘縯的手，可刘縯的力气极大，他根本挣脱不开。周围的人都惊呆了，没人想到刘縯会亲自下手，而且用这么狠的方式。
刘秀站在一旁，看着刘隆的脸渐渐涨成紫色，心里一阵发紧——他是现代人，从未见过如此首接的暴力，可他也知道，刘縯说得对，不杀刘隆，确实镇不住人心。他握紧拳头，强迫自己看着，可指尖还是忍不住发抖。
冯异悄悄走到刘秀身边，低声道：“伯升将军这是为了立威，只是……太过刚猛了，怕是会让宗室子弟心里有疙瘩。”
刘秀点点头，没说话——他理解刘縯的用意，却也担心这种暴力会埋下隐患。
片刻后，刘隆的身体软了下去，眼睛翻白，没了呼吸。刘縯松开手，站起身，看着众人，声音冰冷：“谁要是再敢通敌卖友，这就是下场！不管你是宗室子弟，还是绿林兄弟，只要敢背叛昆阳，我刘縯绝不姑息！”
众人吓得不敢出声，尤其是那些之前心怀不满的宗室子弟，更是把头埋得低低的，生怕被刘縯盯上。绿林兵头领们则纷纷点头，马三刀大声道：“伯升将军说得对！咱们都听将军的，谁也不做叛徒！”
刘縯又看向被按在地上的莽军斥候，冷声道：“把他拉下去，好好审问，看看他还知道什么莽军的消息。要是不肯说，就地处决！”
“是！”士兵们上前，拖着斥候下去了。
人群散去后，中军帐里只剩下刘秀、刘縯和冯异。刘縯看着地上刘隆的尸体，胸口还在起伏，显然还没平复怒火。刘秀走上前，递给他一块布巾：“大哥，擦擦手吧。”
刘縯接过布巾，擦了擦手上的灰尘，语气缓和了一些：“文叔，我知道你觉得我太狠了，可我也是没办法。现在营里人心浮动，不杀他，镇不住场面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刘秀点点头，“只是大哥，以后遇到这种事，能不能先和我、和公孙商量商量？宗室子弟毕竟是咱们的亲人，杀了他，其他宗室心里怕是会有想法。”
冯异也道：“是啊，伯升将军。绿林兵本就对宗室有意见，今日您杀了刘隆，虽然镇住了他们，可也让他们觉得您性情暴烈，日后怕是更难相处。”
刘縯沉默了片刻，叹了口气：“我知道了，以后我会注意。只是我实在见不得叛徒，尤其是咱们刘氏的叛徒，要是不杀他，我心里这口气咽不下去。”
刘秀看着刘縯，心里五味杂陈——他知道大哥的豪侠性情，重情义，护兄弟，可这份暴烈，也像一把双刃剑，既能震慑敌人，也能伤到自己人。就像之前鞭笞运粮官（第36章），埋下了被刘玄猜忌的种子，今日杀刘隆，怕是又会让绿林旧部多了几分忌惮。
冯异上前，把刘隆的尸体拖了出去，安排人掩埋。中军帐里只剩下刘秀和刘縯，月光透过帐帘的缝隙照进来，映在两人脸上，一个沉稳，一个刚首。
“大哥，十三骑还在路上，咱们得尽快调整西南角的防御。”刘秀转移话题，不想再纠结于刘隆的死，“莽军斥候知道了突围路线，说不定会加派兵力拦截，咱们得派些人去芦苇荡附近，悄悄接应十三骑，就算帮不上忙，也能看看情况。”
刘縯点点头，脸色渐渐恢复平静：“好，我这就去安排。你放心，十三骑都是精锐，一定能平安回来的。”
刘縯走后，刘秀独自站在帐里，看着案上的地图，手指在芦苇荡的位置划过。他知道，刘隆的死虽然暂时镇住了军心，可也暴露了营里的隐患——宗室的不满、绿林的忌惮、内鬼的存在，这些都像定时炸弹，随时可能爆炸。而大哥的暴烈，只会让这些隐患越来越大。
“看来，光靠仁厚和暴力都不行。”刘秀低声自语，“乱世之中，既要守住底线，也要懂得变通，不然就算守住了昆阳，也守不住人心。”
夜色更深了，昆阳城依旧笼罩在危机中。刘隆的死，像一道警钟，敲在每个人心里，有人害怕，有人敬畏，有人则埋下了更深的不满。而刘秀知道，这只是昆阳之战的又一个考验，接下来，他不仅要应对城外的莽军，还要处理营里的矛盾，才能等到十三骑带回援兵，等到那场属于他的“神迹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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