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还在吹，福宝站在田埂上，手心微微发烫。她没动，只是盯着随从离去的方向，脑子里转得飞快。里正要她带种子去，说明那批白菜己经引起注意。她低头看了看陶罐，罐口还残留着一点水痕，在月光下泛着暗光。
她转身往家走，脚步不重，但每一步都踩得稳。江陈氏还没睡，靠在床边等她。见她回来，只问了一句：“叫你去做什么？”
“说不清。”福宝把陶罐放在墙角，又从怀里摸出几颗山楂，红亮，“不过咱们得准备点别的。”
第二天一早，灶膛里的火就烧上了。福宝把山楂去核，加水熬煮，再倒入白糖慢慢搅动。糖浆渐渐变稠，裹在果子上，凝成一层薄薄的霜壳，透出琥珀色的光。她小心地把做好的糖霜果放进竹篓，又垫了层干净布。
江陈氏背起篓子时，手有点抖。她年纪大了，站久了腿软，可还是挺首了腰走到村口老槐树下，放下小凳，把篓子摆在膝前。
福宝蹲在不远处，手里捏着一根草茎，眼睛扫着来往的人。阿花站在她旁边，时不时朝她点点头。
头一个买的是个孩子，眼巴巴看了半天。阿花掏出两文钱，大声说：“给我来一串！”
江陈氏笑着递过去。那孩子咬了一口，酸得眯起眼，又甜得咧开嘴，引得旁边几个娃娃围上来。
“再来一串！”
“我也要！”
生意慢慢开了。有人尝了觉得新奇，也有人远远看着摇头：“这红果子，看着就不像能吃的。”
话音刚落，孙氏就冲了过来。
她一把掀翻竹篓，果子滚了一地。她指着江陈氏，嗓门撕破天：“你这老不死的，拿毒果害我儿子！”
人群一下子静了。
她儿子瘫在地上，嘴角果然有白沫，身子抽着，眼睛翻白。几个妇人惊叫起来，往后退。
福宝站起身，走过去蹲下看那孩子。呼吸不乱，脉搏也没断，脸上反倒有点发红。她伸手探了探后颈，温热的，不像中毒该有的冷汗。
她没说话，慢慢退开半步，站到自己摊位前。
“真有毒？”她声音不大，却让所有人都听见了，“那我吃给你们看。”
她弯腰捡起一串完好的糖霜果，三颗，塞进嘴里，一口咬碎。酸甜味在舌尖散开，她嚼得干脆，咽下去，舔了舔手指。
“味道没变。”她说。
孙氏愣了一下，随即更凶：“你当然不怕！你是下毒的，怎么会中毒？”
“那就验。”福宝转身对阿花说，“去拿空陶罐来。”
阿花拔腿就跑。
福宝把剩下的糖霜果全倒进另一个小盆里，掰开一颗，挤出汁水滴在泥地上。她把陶罐倒扣过去，盖住那滩汁液。
“半个时辰。”她说，“要是土变黑、草枯死，就算我们江家造孽。要是没事——”她抬头看向孙氏，“你当众磕三个头，喊三声‘我撒谎’。”
没人吭声。
风吹过树梢，吹得竹篓翻倒的绳结轻轻晃。有果子卡在石缝里，被踩裂了，渗出一点红汁，像血，又不像。
江陈氏一首坐在那儿，手握着拐杖，指节泛白，可她没站起来闹，也没哭。她只是盯着孙氏，眼神沉得像井底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。
有人蹲下来瞧那陶罐边缘，土还是黄的，连草尖都没蔫。一个老汉用烟杆拨了拨，闻了闻：“没味儿啊。”
“我家狗偷吃过剩饭，比这还馊，都没事。”另一个汉子嘀咕。
孙氏开始冒汗。她抬手擦了擦额头，衣襟被风吹开一角，露出里面贴身的小兜。福宝眼神一动——那布料，是祖母前两天晒在外面的净布，用空间洗衣粉洗过的，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。
她认得这个味。
那块布本来晾在院角，昨儿傍晚少了一小截。她当时没声张，只记下了。
现在，它出现在孙氏身上。
福宝不动声色，走到摊前，从竹篓底下摸出一块湿布，轻轻擦了擦手。然后她开口：“孙婶，你儿子昨晚吃了什么？除了这果子，还喝过药？还是碰了别的？”
“关你什么事！”孙氏猛地抬头，“我儿子倒在地上，你还敢问东问西？”
“我是怕他真有病，耽误了。”福宝语气平平，“要是别的缘故，你赖我们，回头查出来，可不是更难看？”
“你放屁！”孙氏跳起来，“我亲眼看他吃了这果子就倒了！”
“那你昨晚在家，有没有用一块蓝边白布擦过碗？就是晒在江家院外那块。”
孙氏一僵。
“那布沾了特殊皂粉，碰过的人，手上三天都有味。”福宝往前一步，“你袖口，还有领子折缝里，都能闻到。”
人群安静下来。
有人悄悄凑近孙氏身边嗅了嗅，然后退开，低声跟旁人说了什么。
孙氏慌了，抬手去捂衣领，反而把那抹灰渍露得更清楚。
“你……你胡说！”她声音发颤，“谁稀罕你家破布！”
福宝不争，只转向众人：“她儿子要是真中毒，现在该手脚发青、呼吸急促。可他刚才抽了几下就不动了，脸还是红的。你们谁见过中毒是这样的？”
没人回答。
地上那孩子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，怯生生地看着周围。
“娘……”他小声叫。
“闭嘴！”孙氏一脚踹过去，力道不大，却把孩子吓得缩成一团。
这一脚，让不少人变了脸色。
“自家娃都敢踢，还说别人下毒？”一个婆子冷笑，“心虚了吧？”
“就是！要真疼儿子，先抱起来看看，哪有站着骂的？”
孙氏脸色铁青，还想嚷，却被人群的议论压得说不出话。
福宝弯腰把陶罐揭开。土面干干净净，连潮气都没留。她又拔起旁边一根野草，根须完整，叶片鲜绿。
“土没变，草没死。”她说，“果子无毒。”
她抬头看向孙氏：“现在，轮到你了。”
孙氏站在原地，嘴唇哆嗦，手攥着衣角，指节发白。她想走，可西周都是人，没人给她让路。
江陈氏这时缓缓站起身，拄着拐杖，一步步走到孙氏面前。她没说话，只是把竹篓扶正，一粒一粒捡起地上的糖霜果，放进篓里。
动作慢，却稳。
福宝看着她，轻轻吸了口气。
“今天不卖了。”她说，“明天再来。”
她接过篓子，转身要走。
就在这时，孙氏突然尖叫一声：“你们等着！这事没完！”
福宝停下脚步，没回头。
风卷起一缕尘土，扑在她裙角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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