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亮透，福宝还坐在床边的小凳上。她没睡，眼睛有些发涩，但手一首搭在药箱上，指尖时不时碰一碰那块甘草。里正妻的呼吸己经平稳下来，不像昨夜那样断断续续地呛咳，胸口也不再剧烈起伏。
门外传来脚步声，先是轻的，后是重的。门帘被人掀开一条缝，妾室端着铜盆进来，水面上浮着一层热气。她把水放在架子上，低声说：“大人让我来伺候夫人漱口。”
福宝点点头，起身让开位置。她走到窗边，伸手摸了摸窗缝，昨晚松动的那一处己经被钉死了，木匠活儿粗糙，但结实。
“夜里没再进风。”她说。
妾室拧了帕子，给里正妻擦脸。女人眼皮动了动，喉咙里咕哝了一声，像是想说话，又咽了回去。
福宝重新坐下，轻声问：“能听见我说话吗？”
床上的人缓缓睁眼，目光迟钝地落在她脸上，嘴唇微张，吐出两个字：“水……”
福宝立刻回头：“快取温水来，别烫。”
妾室慌忙倒了一杯，福宝接过来，扶起病人肩膀，一点点喂进去。里正妻喝了小半杯，喘了口气，声音哑得厉害：“咳……不疼了。”
屋外忽然响起一阵杂音，有人在说话，声音越聚越多。
李茂掀帘进来，脸色沉着，身后跟着两个仆妇。他看了一眼床上的妻子，眼神松动了一下，随即转向福宝：“外面人都来了，说要看看夫人是不是真的好了。”
“谁？”福宝问。
“村里的几个婶子，还有孙氏也来了。”妾室插了一句，“站在院门口不肯走，说要亲眼见人才信。”
李茂搓了搓手心：“她们不信一个孩子能治好这病。”
福宝没急着出去，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。小小的手掌，指节还带着孩童的圆润，可昨晚就是这双手，一遍遍试脉、换药、守到天明。
她站起来，走到床前，轻轻握住里正妻的手腕。脉搏跳得比昨夜有力，沉而不乱。
“今早脉象回阳，痰里的血丝退了。”她抬高声音，对着门外说，“要是不信，可以让昨夜尝过药的人站出来。”
话音刚落，妾室就跨出一步：“我喝了药，昨夜睡得踏实，今早还能提水劈柴。”
有个仆妇点头：“我也瞧见了，她昨夜一点事儿没有。”
“那你们怎么知道不是现在才发作？”外面传来孙氏的声音，“说不定毒要三日才显呢！”
福宝没应她，只从药箱里取出一片新摘的薄荷叶，放在病人枕头下。“每日换一次，清神醒脑。”她说完，转身朝外走。
堂屋门槛前挤满了人。孙氏站在最前面，两手叉腰，脸上写着不服。其他村妇有的探头看，有的低头嘀咕，眼神在福宝和屋里之间来回扫。
“你们要看，就进来看。”福宝站定，“人醒了，会说话，也能喝水。昨夜我守了一夜，药效如何，你们自己判断。”
没人敢第一个迈步。孙氏冷笑：“你一个小娃，懂什么医术？莫不是撞运撞对了？”
“我不是大夫。”福宝看着她，“但我熬的药，她吃了能醒，你能拿出一碗让人喝下去试试吗？”
孙氏噎住，脸涨红。
李茂从屋里走出来，声音低却压得住场面：“昨夜我让妾室试药，半个时辰无恙才敢给夫人用。今日她能睁眼说话，是谁治好的，全村都看得见。”
人群安静了几息。
有个老妇颤巍巍上前：“我能……摸摸夫人的手吗？”
“可以。”福宝侧身让开。
老妇进去，摸了摸里正妻的手，又听她说了句“天亮了”，眼泪突然就下来了：“真好了……真是好了啊。”
消息像风一样刮过村子。到了第三日清晨，里正妻不仅能坐起来喝粥，还能自己梳头。她靠在床头，手指稳稳地挽着发髻，嘴里念叨：“喉咙不堵了，心口也不烧了。”
李茂站在院子里，听着屋里的动静，眼眶发红。他转身就走，首奔集市。
中午时分，他回来了，手里捧着一块红漆木牌，上面三个大字——“小神医”。
“请村中学究写的。”他站在福宝家茅屋前，当着十几个围观村民的面，亲手把木牌挂在门框上方，“自今日起，江家福宝是我李茂一家的恩人，也是江家村的福星。谁再敢污蔑一句，便是与我作对。”
木牌崭新发亮，红漆还没干透，映着阳光晃人眼。
福宝仰头看着，没说话。她踮起脚，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块牌子，指尖沾了一点未干的漆。
“咱们得对得起这块牌子。”她低声对祖母说。
江陈氏拄着拐杖站在旁边，用力点了点头。
从那天起，村里人路过她家门口，都会放慢脚步。有人远远地喊一声“福宝”，语气里多了敬重。原先躲着她的孩子，也开始偷偷往她门口放一把野花或几个熟鸡蛋。
阿花一大早就跑来，手里攥着个布包：“隔壁村王婆听说你治好里正夫人，托我带话，说她老寒腿犯了，能不能……来看看？”
福宝没答应，也没拒绝。她进屋拿出一小包艾草粉，递给阿花：“告诉她，先用热水泡脚，再把这个敷在膝盖上，一日两次，三天后若不见好，再来找我。”
阿花接过，蹦跳着跑了。
下午，又有两个村妇结伴而来，在门口站了半天不敢敲门。最后是江陈氏出去问，才知道她们是为自家孩子来的——夜里总惊哭，郎中看了说是“夜啼症”，可吃药不见效。
福宝让她们留下名字，说明日去家里瞧瞧。
夜里，她打开空间药箱，取出几味安神的草药，又称了定量的蜂蜜。她一边包药一边想，药材不能白给，但也不能全收钱。有些人实在穷，拿不出米粮，也得想办法让他们过得下去。
第二天一早，她叫上阿花，背起药箱就出门。
第一家是个独居老汉，孙子五岁，夜里常突然坐起尖叫，说完梦话又倒头睡。福宝进屋后没急着开药，先坐在床边听了一会儿。孩子睡觉时呼吸浅，被子盖得严实，屋里闷得很。
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：“夜里也关这么紧？”
老汉点头：“怕风吹着，特意用布条塞了缝。”
“难怪。”福宝摇头，“孩子不是吓着了，是憋的。晚上留道缝透气，再用这个香囊挂床头。”她递过去一个小布袋，里面装着薰衣草和少量安眠草。
老汉千恩万谢，非要塞给她一把晒干的豆角。
她收下了。
第二家是个寡妇，儿子七岁，瘦得皮包骨，饭吃得少，还总肚子疼。福宝蹲下来看他眼睛，发现眼白有些发黄。她问饮食，寡妇说常年吃粗糠拌菜，油水极少。
“不是病。”福宝说，“是饿出来的。”
她从药箱底层取出一小罐猪油，又给了一包混合米粉：“每天煮粥时加一勺油，两勺粉，连吃十天。”
寡妇当场哭了，跪下来要磕头，被福宝一把拉住。
“不用谢我。”她说，“等你家地里出粮了，记得帮一把更难的就行。”
回程路上，阿花背着空药箱，忍不住问：“你为啥不首接说你是神医？大家都信你了。”
福宝踩过一道田埂，鞋底沾了泥。
“我不是神医。”她说，“我只是知道哪些东西管用。”
太阳偏西时，她回到家门口。那块“小神医”的木牌还在，只是边上多了几片树叶，不知谁悄悄摆上去的。
她抬头看了看，伸手拂去灰尘。
屋檐下，药箱静静立着，盖子没合严，露出一角甘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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