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亮，东头空地还蒙着一层薄灰。福宝蹲在地基南角，指尖碰了碰那根刻着“赵”字的竹签。土有些松动，像是夜里被谁踩过。
她没多说，起身拍了拍裙摆，朝屋里走。盐罐是昨夜才搬出来的，摆在北侧石堆旁，盖着油布。这是她从空间里取出的第一批食盐，准备等铺子搭好后用来换鸡蛋和粗布。
阿花提着水桶过来时，正看见三个陌生男人站在盐罐前。他们穿着粗布短打，脚上却是硬底快靴，其中一人弯腰掀开油布，冷笑一声：“江家的小丫头，胆子不小。”
话音未落，他抬脚踹翻了盐罐。陶片崩裂，白盐撒了一地。另两人跟着踢踏几下，把盐粒踩进泥里。
“私贩毒盐！吃一口肠穿肚烂！”那人高声嚷道，“全村人都得遭殃！”
阿花手里的桶“哐当”落地。她冲过去想捡罐子碎片，却被推了个趔趄。
消息传得飞快。不到半炷香工夫，孙家嫂子、李氏几个村妇都赶来了。有人低头看地上的盐，有人皱眉议论。
“这盐看着倒是干净……可万一是毒的呢？”
“听说城里前些日子就出了事，一家铺子卖的盐让整条街的人吐血。”
福宝赶到时，人群己经围成一圈。她没挤进去，只站在外围看了一圈地面。盐粒晶莹，混着碎陶散在黄土上，风一吹，扬起细白的尘。
她蹲下身，捏起一小撮盐放在鼻下闻了闻——无味。又用指甲刮了点放进嘴里，舌尖微咸，随即咽下。
周围一下子静了。
“你疯了？”孙家嫂子喊出声，“万一真是毒盐怎么办！”
福宝站起身，脸上没什么表情。“要是有毒，我现在就该倒下了。”她说，“我吃了三钱，你们再看一刻钟。我要是没事儿，这盐就不是毒物。”
没人说话。阳光照在她脸上，额角沁出汗珠，但她站着没动。
阿花咬着嘴唇跑回屋，拿来一块新布包着的盐块。福宝接过来，当众拆开，又吃了一小块。
“这是我娘留下的老盐，封了三年。”她把布摊开给大伙看，“一样的味道，一样的颜色。若说这是毒，那我家祖母早该死了。”
李氏低声道：“可他们说是‘毒盐’……还说你要害全村人。”
“谁说的？”福宝看向那三个男人离开的方向，“他们是谁带来的？穿的是官道巡丁的靴子，脚底沾着红土，是从西边来的。咱们村往西三十里，才有官驿。”
有人嘀咕：“莫不是外村人故意来闹事？”
这时，李茂带着两个帮工匆匆赶来。他看了眼现场，眉头紧锁。“谁砸的罐子？”
没人应答。
“查不出来，也得把地清干净。”福宝弯腰拾起一块较大的陶片，放进旁边的木盆里。她转头对阿花说：“去打桶井水来。”
阿花点头跑开。不一会儿提着满满一桶水回来。福宝舀了一勺，缓缓倒在残留的盐堆上。水迅速渗入泥土，溶解了盐粒，地面变得，但没有起泡，也没有变色。
她又舀了一勺，喂给守在一旁的狗儿。狗儿舔了几口，甩了甩头，然后趴在地上蹭耳朵。
“它要是中毒，半个时辰内就会抽搐。”福宝说，“现在你们可以走了，也可以留下帮忙。但别再踩我的地基。”
李茂挥了挥手，让帮工把碎陶和脏土铲走。他看了福宝一眼：“你还留着那块盐？”
“留着。”她说，“说不定哪天能对上口供。”
人群慢慢散开。有几个妇人临走前悄悄往福宝手里塞了两枚鸡蛋，说是给孩子补身子的。孙家嫂子路过时停下，低声说：“下次早点叫我们。”
福宝点点头，没多谢。
她蹲回地基边上，手指划过泥面，检查昨晚埋好的排水沟是否被踩坏。阿花蹲在她旁边，小声问：“姐姐，他们是冲你来的吧？”
“不是冲我。”福宝盯着北侧那根刻字竹签，“是冲这个铺子来的。他们怕它建起来。”
“那你还要继续？”
“当然。”她伸手摸了摸竹签顶端，“盐罐砸了还能再搬，地基塌了也能重挖。只要人还在，活儿就能干。”
阿花站起来，拍了拍膝盖上的土：“那我去拿锄头。”
福宝没动。她望着村口方向，那边的老槐树影子斜斜拉长，正好压住昨夜那人站过的位置。
晌午过后，太阳升到头顶。福宝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，打开一角，里面是一小块洁白的盐。这是她刚才吃剩下的残角，边缘还有牙印。
她轻轻放进药箱夹层，合上盖子。
傍晚时分，家犬忽然竖起耳朵，低低吠了一声。福宝抬头看它，轻声问：“闻到什么了？”
狗儿转身朝西边荒径走去，走几步回头看看她。
她站起身，拍了拍裙摆，跟了上去。走到半路，狗儿停在一丛野草边，用爪子扒了两下。
地上有半个模糊的脚印，鞋底纹路清晰，正是早上砸罐子那人穿的款式。
福宝蹲下身，用手比了比尺寸，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支炭笔，在随身带的竹片上记下一串符号。这是她自己定的标记法：圆圈代表外乡人，横线是数量，斜杠表示来路方向。
她把竹片收好，牵着狗儿往回走。
工地己恢复安静。西根竹签依旧立在原地，北侧那支微微倾斜，像是被人碰过。她扶正它，用力压实周围的土。
阿花抱着一捆干草走来：“姐姐，晚上铺子这边要守吗？”
“守。”她说，“今晚你睡棚架下，我把狗拴在桩上。”
“那你呢？”
“我在屋里听着。”她顿了顿，“要是听见动静，别喊，先敲铜盆。”
阿花点头答应。
天快黑时，李茂派人送来两块厚木板，说是挡风用的。福宝让人钉在地基东侧，围出个小角落。
她坐在马扎上，看着最后一缕阳光落在盐渍干涸的地面上。那里原本有一片白，现在只剩下浅浅的印子。
她从唇间吐出一点唾沫，滴在掌心，搓了搓。咸味还在。
远处传来几声孩童嬉笑。一群小孩追着一只芦花鸡跑过村道，其中一个摔倒了，手里的糖饼飞出去老远。
福宝站起身，朝自家门口望去。祖母正拄着拐杖站在檐下，朝她招手。
她应了一声，却没有立刻回去。
而是弯腰从地上捻起一粒残盐，放进嘴里。
咸味真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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