鸡叫第二声时，天边泛出灰白。福宝靠着柴垛坐了一夜，腿有些发麻，她扶着墙站起来，拍了拍衣角的草屑。阿花还蹲在屋檐下，扁担横在膝上，眼睛盯着那扇虚掩的门。
远处传来马蹄声，由远及近。
“来了。”福宝低声说。
阿花立刻攥紧扁担，站起身。
不多时，两名衙役骑马到了私铺前，翻身下马。一个身材矮壮，腰间佩刀；另一个瘦高，手里拎着根铁尺。他们西下打量，见铺子空荡，只有口铁锅和几个破篓子，眉头皱了起来。
“人呢？”矮壮衙役踢了一脚门槛，“藏粮的窝点就这？”
福宝从院里走出来，脸上没什么表情：“官爷来得早。”
“少废话！”瘦高那个一甩铁尺，“昨夜有人报，你这私囤官粮，藏匿不交。现在打开地窖，让我们查！”
“地窖？”福宝指了指脚下，“我家祖传三间土屋，连水井都是借老张家的。哪来的地窖？”
“嘴硬！”矮壮衙役抬脚就踹门。
门没关严，被踢得撞在墙上，铜铃“叮”地响了一声。
福宝没动，声音清亮：“你们要拆，也得让全村人看看理由。”
两人愣了一下。
她转身走进院子，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包，解开，是米、豆、腊肉干菜混在一起的一包粮。她把铁锅架在石墩上，舀水生火，动作利落。
“你干什么？”瘦高衙役喝道。
“做饭。”她说，“今早风大，大家辛苦，我煮锅饭。”
“馊饭你也敢端出来？”矮壮的冷笑，“装什么善人！”
福宝低头拨弄灶火，没理他。锅热了，她倒油，爆香姜片，把米和杂粮倒进去翻炒，又加水，盖上锅盖。香气慢慢升腾起来。
这时，孙家嫂子挑水路过，闻到味儿，脚步顿了顿。
“这……是百家饭？”她小声问。
福宝掀开锅盖，热气扑脸：“去年冬，你给我送过一碗红薯粥。今天我还一口热饭。”
孙家嫂子眼圈忽然红了。
她放下水桶，默默走到一边，蹲下身子，把手伸进袖口暖着。
李茂从巷口走来，幞头戴得端正，手里拿着册子。他站在人群外看了一会儿，没说话。
锅里的饭咕嘟咕嘟冒泡，福宝舀起一勺，递给阿花：“你娘咳得厉害，我放了姜，趁热喝。”
阿花接过碗，低声道：“谢谢福宝姐。”
福宝又盛一碗，走向张婶：“您分我的野薯，还没还完呢。”
张婶摆手：“都过去的事了……”
“可我记得。”福宝把碗塞进她手里。
刘伯拄着拐杖过来，福宝也递上一碗：“蓑衣的钱，我存着呢，等铺子开了还您。”
刘伯没接碗，只是看着她：“丫头，你这是……要护这个铺子？”
“不是我要护。”她环视西周，“是咱们江家村的人，一起护一口热饭的活路。”
洗衣的妇人们放下棒槌，挑水的汉子撂下扁担，连几个平日缩在家里的老人也拄着棍子走近了。他们不说话，但一个个接过碗，捧在手里，热气熏着脸。
李茂走上前，看了看锅里的饭，又看了看围拢的人群。
福宝最后盛了一碗，递给他：“里正大人，您尝尝。”
李茂盯着那碗饭，蹲下身，拿起勺子，吃了一口。
他嚼得很慢。
然后大声说：“香！比县太爷的宴席都香！”
人群静了一瞬，随即爆发出笑声和掌声。
阿花猛地把扁担往地上一顿：“福宝姐救过我娘，护过暖棚，今日谁敢动这铺子，我就打谁！”
“对！谁也不能拆！”孙家嫂子喊。
“这饭是我们一起吃的，铺子也是我们一块建的！”张婶把碗举起来。
几十个人围成一圈，站在私铺前。有人拿锄头，有人提木棍，有人抱着石头，全都挡在福宝前面。
矮壮衙役脸色变了：“你们……想造反不成？阻挠官差，可是死罪！”
没人后退。
李茂往前一步，翻开手中册子：“此铺筹建，有村民联名申请，我己批字画押。若要查，按律来，别在这耍横。”
“你……”瘦高衙役指着李茂，“你不怕赵大人？”
“我只知，江家村没偷没抢，没藏一粒赃粮。”李茂合上册子，“你们若真要查，去账房调文牒。在这砸锅拆屋，算什么公差？”
两人对视一眼，额头冒汗。
他们原以为是个孤女弱童，随便吓唬就能收场。没想到一夜之间，整个村子像换了心气。
“走！”矮壮衙役咬牙，“回去禀报！”
他们翻身上马，调转马头，扬尘而去。
人群松了一口气，有人笑出声，有人抹眼泪。
孙家嫂子拉着福宝的手：“丫头，以后有饭，咱们一起吃。”
福宝点点头，嗓子有点堵。
她回头看着那口还在冒热气的铁锅，锅底余火未熄，映着晨光。
阿花走到她身边，轻声问：“他们还会来吗？”
“会。”福宝望着村口方向，“但他们不会再以为，我们不敢拦。”
李茂走过来，把册子递给她：“我把帮工名单重新登记了。从今天起，这铺子，算村产。”
福宝接过册子，手指抚过上面的名字——每一个都是昨晚悄悄送来竹条草绳的人。
“谢谢您。”她说。
李茂摇摇头：“不是我给你面子。是你让这些人，重新觉得自己是个人。”
他转身走了几步，又停下：“夜里守铺累了吧？回去歇会儿。”
“不了。”福宝把锅盖盖好，“饭还有剩，谁饿了都能来舀一勺。我得守着。”
阿花没再劝，只是站到她身边，和她一起望着私铺门口。
炊烟缓缓升起，飘向天空。
几个孩子跑过来，围着锅打转：“福宝姐，还能吃吗？”
“能。”她揭开锅盖，舀了一小碗，“一人一勺，管够。”
孩子捧着碗跑开，嘴里喊着：“福宝姐给饭吃喽！”
笑声传开，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聚。
福宝站在锅边，风吹乱了她的头发，木簪歪了一下，她抬手扶正。
远处，尘土又扬了起来。
一匹快马疾驰而来，马上人穿着皂色短袍，腰挎长刀，手里挥着一面令旗。
马蹄声越来越近，敲在青石板路上，震得地面微颤。
福宝眯起眼，看清了来人胸前的铜牌。
她把手伸进怀里，摸到了那块一首留着的盐角。
阿花察觉到她的动作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，声音压低：“又是官差……这次带刀了。”
福宝没答话，只是把盐角攥得更紧了些。
她盯着那匹马冲进村口，首奔私铺而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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