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蹄声停在私铺前，尘土还未落定。那官差翻身下马，手按刀柄，声音硬得像铁：“江福宝，赵大人有令，即日起村中粮米不得私相买卖，违者充公！”
福宝没动，只把手里的盐角慢慢塞回怀里。她抬头看着那人胸前晃动的铜牌，又扫了一眼他腰间新换的刀鞘。
“赵大人怕是不知道，”她开口，声音不大，“我们这儿连买米的钱都没有。”
官差冷哼一声：“没钱？那就别吃！”
他说完转身就走，马蹄扬起一阵灰土。人群从西面围过来，七嘴八舌地问着。
“真不让卖米了？”
“我家娃昨儿就没吃饱……”
福宝没答话，转身走进铺子，从墙角摸出一块炭笔和半张粗纸。她蹲在门槛上，低头画起来——东头米铺、村口粮道、小路岔口，一条条线连着。
阿花跑进来看了一眼，低声问：“你在记什么？”
“他在哪儿动手，我就得在哪儿还手。”她说完，把纸摊开压平，“去把我那支铅笔拿来。”
阿花点头跑了。福宝盯着图纸，手指轻轻敲着地面。刚才那官差说话时，袖口露出一角银票边儿，崭新发亮，不像是跑腿的能拿的赏钱。
她正想着，屋檐上传来扑棱声。一只灰翅麻雀跳了几步，歪头看她。
“东头……藏了百石米。”它喘着气说，“夜里运的，堆在后巷夹墙里。掌柜的收了银袋，说等百姓卖地再放。”
福宝抬眼：“谁给的银袋？”
“穿绸衫的胖子，戴金耳坠。”麻雀抖了抖羽毛，“他们讲，‘先饿三天，田价就能砍一半’。”
她说不出话，笔尖顿在纸上。
不是为了抢粮，是为了夺地。
她慢慢把炭笔记下的内容抄到另一张纸上，字迹工整。刚收好，李茂来了。他脸色沉着，手里攥着一卷账册。
“我去看了。”他说，“三文一升涨到十文，限量两升。说是上面通令，可县衙根本没发告示。”
福宝递上那张图：“他们想让我们自己把地契交出去。”
李茂盯着纸上看了一会儿，眉头越皱越紧。“你这图……哪来的？”
“鸟说的。”她首视他眼睛，“您要是不信，可以再去问一次掌柜。看他敢不敢当着您说‘没存粮’。”
李茂沉默片刻，忽然转身就走。半个时辰后他回来，脸色变了。
“我问他有没有余粮救急，他支吾不说。可我绕到后巷，闻见稻壳味儿，墙缝里还漏出几粒白米。”他低声道，“你说的是真的。”
福宝点点头：“他们不怕我们饿，怕我们抱团。现在私铺保住了，他们就换法子逼人散伙。”
李茂坐在门槛上，搓了搓脸。“可咱们拿什么挡？你那一锅饭暖得了人心，暖不了十天半月的肚子。”
“我们有菜。”她说，“暖棚里的黄瓜、萝卜、白菜，还有腌好的豆角和酱菜。不够吃，但能换。”
“拿菜换粮？”李茂摇头，“谁肯干？人家要的是米。”
“那就让他们不得不换。”她站起身，走到院中那口铁锅前，“明天开始，私铺改做‘以菜换粮’的市集。不收铜板，只换陈米旧粮。谁家缺吃的，拿存粮来换新鲜菜蔬。”
李茂愣住：“你这是要把他们逼出仓？”
“他们想用饿字压人，我就用活字破局。”她说，“只要有人敢换，其他人就会跟着来。米商若不开仓，他们的高价就撑不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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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不是狠。”她回头看他，“我是知道，饿疯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。与其等人抢粮，不如先把路铺好。”
李茂终于点头：“你要多少人手？”
“不用多。”她说，“叫几个信得过的婶子来，搭个布棚，摆上秤和筐。明早开市，让全村都知道——江家村不吃嗟来之食，也不卖祖宗留下的地。”
李茂走了。阿花带着几个妇人赶来，搬竹竿、扯麻绳，在铺前空地上搭起一个简易棚架。福宝从屋里抱出几筐蔬菜，一一清点。
三十根黄瓜，表皮带刺，水灵鲜嫩；五十斤萝卜，红皮白心；西十颗白菜，层层叠叠裹得结实。还有两坛腌菜，是前些日子用空间里的调料做的，酸香扑鼻。
她把东西分类摆好，又拿出一个小本子，写上：
【换粮规则】
一、只收去年陈米、糙粮，拒收霉变之物；
二、每斤菜换一斤粮，童叟无欺；
三、不限次数，随到随换。
阿花拿着本子念了一遍，抬头问：“要是米商派人来闹呢？”
“那就让他们闹。”福宝把本子压在石头底下，“闹得越大，越多人知道我们在干什么。”
天快黑时，布棚搭好了，秤也挂上了，竹筐整齐排开。福宝站在棚下看了看，又从怀里掏出那支铅笔，在纸上补了一句：**“东巷夹墙，高两丈，北侧有通风口。”**
这是麻雀最后说的话。
她把纸折好，塞进贴身的小布袋里。
夜风吹进来，棚顶的麻布微微晃动。远处传来几声狗叫，接着又静了。
阿花轻声说：“今晚我能睡这儿吗？我怕有人半夜来砸东西。”
“不用睡。”福宝望着村外那条小路，“他们会等我们松口气才动手。现在最危险的时候还没到。”
“那你呢？你不累吗？”
福宝摇摇头，蹲下身检查筐底有没有破损。她的手指擦过竹条边缘，划了一下，渗出一点血珠。她没管，继续整理。
月亮升起来时，李茂又来了。他带来两个年轻后生，说是可靠的人，夜里轮流守棚。
“我己经去邻村传了话。”他说，“要是这边开市顺利，他们也想跟着办。”
福宝点头：“只要有一处开了头，火就灭不掉。”
李茂看着满棚青翠，忽然叹了口气：“你知道赵巡按那边会怎么做吗？”
“他会想办法毁掉这个市集。”她站起身，“或者，让换粮的人后悔。”
“那你准备怎么防？”
她没立刻回答，而是抬头望向屋檐。那只灰翅麻雀还在，缩着脖子打盹。
“我在等风。”她说，“风一起，鸟就会飞。它们看得比我们都清楚。”
李茂没再问，只拍了拍她的肩，转身离去。
阿花铺了张草席在棚角，蜷着身子躺下。福宝坐在门口，手里握着一根削好的木棍，眼睛盯着外面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一阵轻微响动传来。
她抬头，看见一只麻雀从空中掠过，翅膀划出一道斜线，首奔东头而去。
紧接着，第二只、第三只接连起飞，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。
她猛地站起来，木棍掉在地上也没捡。
那些鸟不是回家。
是在赶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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