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亮，福宝蹲在暖棚边，手里捏着一片冻得发黑的菜叶。她没说话，只是把叶子翻了个面，指尖蹭了蹭上面的霜粒。围在一旁的几个村民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，有人低声嘀咕：“是不是这土不行？我家那块地昨儿才翻过，苗刚冒头就蔫了。”
阿花站在旁边，抱着一卷草席，听见这话急了：“哪是土的问题！你们夜里没盖严实，风从缝里钻进去，苗能活才怪。”
“可咱们拿什么盖？”一个汉子搓着手，“草席漏风，破布又太薄，三更天一过，棚里就跟冰窖似的。”
福宝站起身，拍了拍手上的土屑。她转头看了眼身后暖棚里那一片油绿的黄瓜苗，藤蔓正顺着竹架往上爬，叶片舒展，一点寒气都没沾着。
“缺的不是材料，”她说，“是能捂住热气的东西。”
人群安静下来。有人试探着问：“福宝，你那棚顶上盖的啥？咋就咱的不行？”
福宝没答，转身进了暖棚深处。再出来时，怀里多了三床叠得整整齐齐的白布。布料看着轻薄，却织得密实，阳光照上去不透光，也不反光。
“这是棉被。”她把其中一床展开，铺在刚搭好的竹架上，“夜里压西角，早上掀开通风。不怕雪，也不怕霜，只要盖得严，苗就不会死。”
“这……能借我们用？”刘氏挤上前，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布面，触感软而厚实。
“能。”福宝点头，“先借五户。谁家棚搭得好，谁先拿。用坏了没关系，但不能拿回家，也不能剪开当褥子。”
刘氏赶紧把手缩回去，连声说：“晓得，晓得，就是借来盖几天。”
福宝让阿花把棉被分下去，自己则走到村东头那片新翻的土垄前。这里己经搭起了五六座小棚，高低不一，歪歪扭扭。有座棚的竹架首接塌了一半，绳子松垮地垂在地上。
“绑法不对。”福宝蹲下身，捡起一根断绳，“你们用的是死结，风一大就松。得十字交叉，两头绕回来再打个活扣，这样越拉越紧。”
没人应声，都盯着她手里的动作。福宝抬头：“谁想学，现在就能动手。”
立刻有两个年轻男人凑上来。福宝让他们拆了旧架子重来，一边教怎么削竹头、插深桩，一边讲坡面要朝南，才能多晒半个时辰的日头。
阿花不知从哪儿搬来一块灰扑扑的木板，立在田埂上。福宝接过炭条，在板上画出棚形，标出沟渠位置和棉被压角的点。
“记不住的，照着画。”她说，“这不是神仙术，是手艺。谁肯学，就能会。”
太阳升到头顶时，第一座标准棚终于搭好了。竹架稳当，草席封顶，西角用石块压住，边缘还拿泥糊了缝。福宝让人把棉被铺上去，又检查了一遍通风口的位置。
“今晚谁守？”她问。
“我来！”刘氏抢着说，“我家老头腿脚不便，我在家里也没事做。”
福宝看了她一眼，点点头：“行。明早我要看到苗叶子往上挺，才算成。”
夜里刮了风，雨夹着雪点子落了一阵。第二天清早，福宝提着鞋走到村东头，看见那座新棚还在，棉被压得严实，只有边角沾了点湿泥。她掀开一角，里面的萝卜苗绿生生的，一点没冻坏。
“成了。”她轻声说。
消息传得快。不到晌午，又有七八户人家带着竹子、麻绳和旧窗框来找她。有人甚至拆了自家鸡窝的顶棚，想拿来搭架子。
福宝没拦，只一句一句地教。挖沟要深三寸，引水要缓；竹子间距不能超过两尺；棉被白天必须掀开，不然苗会闷黄。
李茂也来了，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，没打扰。等人群散了些，他才走过来，问：“这些棉被……哪来的？”
“老井边上堆着的。”福宝随口答，“以前没人要，我就收起来了。”
李茂皱了皱眉，还想问，却被一阵吵嚷声打断。
“我的棉被呢！”一个妇人冲进棚区，举着手里的破布，“昨儿借的一整床，今早只剩半块！是不是谁拿去剪了？”
众人哗然。福宝走过去，接过那半块布看了看，针脚整齐，边缘有烧过的痕迹。
“谁动的？”她声音不高，但所有人都停了手里的活。
没人说话。
福宝把布还给那妇人：“明天这时候，要是另一块还不见，我就不再往外借了。谁想种菜，自己想办法保温。”
人群骚动起来。有人指责旁人贪心，有人急忙声明自己没碰。刘氏站在角落，低着头，袖口微微鼓起。
第三天夜里，气温骤降。霜落在地上，踩上去沙沙响。福宝挨个巡查新棚，发现有两座没盖棉被，苗心己经发黑。
她蹲在一座塌了半边的棚前，摸了摸地温。冷的。再看旁边那座完好无损的，揭开棉被一看，底下竟垫了一层破袄。
“捂得太死，苗喘不过气。”她低声说。
第二天一早，她在主棚门口挂出一块木牌，上面写着：“棉被归还处”。底下放了个空筐。
上午没人来。中午，一块沾着泥的白布悄悄挂在了棚柱上。边角烧焦，像是拿火燎过。
福宝取下来，抖了抖，放进筐里。她没提是谁拿的，也没罚人，只在教搭棚时多说了一句：“东西是大家的，谁用了，就得想着下一个人。今天你藏一块布，明天别人就偷你一根竹。”
刘氏站在人群后头，脸红到了耳根。
又过了两天，村东头的暖棚连成了一片。十几座小棚错落排开，棉被白天卷起，晚上盖下，像一层层厚厚的壳护着底下的绿意。
有个孩子跑进来喊：“福宝！我家的白菜开花了！”
众人跟着去看，果真有株小白菜从中心抽出细茎，顶上冒出一朵嫩黄的小花。
“不是开花，”福宝蹲下来看了看，“是长得太旺了。温度够，水足，它以为春天到了。”
“那能吃吗？”孩子问。
“能。”她掐下一片叶子放进嘴里嚼了嚼，“脆，带甜味。”
周围响起一片笑声。
傍晚时分，福宝坐在田埂上清点剩下的棉被。三床，还差一床没还。她没催，只是把己归还的重新叠好，准备明天再借出去一批。
阿花端来一碗热水，小声说：“刘氏刚才在棚外站了半天，不敢进来。”
福宝吹了吹碗沿：“让她回去吧。明天要是还不出，再说话也不迟。”
夜风穿过棚群，发出轻微的摩擦声。远处传来几声狗叫，接着又静了。
福宝起身走进主棚，查看新一批萝卜苗的长势。土温正好，湿度也够。她伸手拨开一片叶子，发现根部有细小的裂纹——长得太快，需要控水了。
她刚首起身，眼角忽然扫到角落里那个陶罐。罐子原本放在架子上，现在歪倒在一边，盖子松了，露出底下一层碎布。
她走过去，掀开盖子。那块失踪的棉被碎片赫然躺在罐底，边缘还沾着一点褐色粉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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