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三点的月光，像一层薄纱铺在老宅的花园里。林舒瑶踩着石板路上的树影往前走，丝绒外套的下摆扫过丛生的麦冬草，带起细碎的露水滴在脚踝上，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。
失眠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，从苏婉说出真相的那一刻起就将她困住。陈砚秋笔记本里潦草的字迹、林兰照片背面泛黄的题字、祖父领带夹里藏着的纸条，还有苏婉哭着说“身不由己”时的模样，在她脑海里反复交织，织成一张充满矛盾的网——她既无法原谅祖父的残忍，又忍不住想探究那“身不由己”背后，是否真的藏着不为人知的苦衷。
花园深处的紫藤架下，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。林舒瑶的脚步顿住，借着月光望去，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她站在角落，手里捧着一个相框，肩膀微微耸动。是张管家。
她放轻脚步，慢慢走近。张管家手里的相框是胡桃木的，边缘刻着细小的花纹，正是祖父生前常用的那个。月光落在相框玻璃上，能隐约看到里面照片的轮廓——是祖父和陈砚秋的合影，两人站在星辰科技的工厂地基前，手里拿着图纸，笑容爽朗。
“老主人，您说小姐现在知道了真相，会不会恨您啊？”张管家的声音很轻，像在自言自语，又像在对着照片倾诉，“当年您让我把林兰小姐送到城郊老宅，我看着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，心里也不好受。可您说，这是为了保护她，为了保住林家……可现在，小姐查得这么深，这些秘密，还能藏多久呢？”
林舒瑶的心猛地一揪。张管家的话里提到了“保护林兰”，这和苏婉说的“软禁”截然不同——到底谁在说谎？还是说，祖父当年的行为，真的有更复杂的隐情？
“张叔。”她深吸一口气，从香樟树后走了出来。
张管家显然没料到身后有人，身体猛地一僵，手里的相框“啪嗒”一声掉在草地上。他慌忙弯腰去捡，手指却因为紧张而不断颤抖，好几次都没捏住相框的边缘。
林舒瑶快步上前，帮他捡起相框。玻璃己经摔裂了一道缝，刚好划过祖父的脸颊，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。“张叔，您别慌，我没有恶意。”她把相框递还给张管家，语气尽量温和，“我只是睡不着，来花园散散步，没想到会撞见您……”
张管家接过相框，用袖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玻璃上的灰尘，眼神躲闪着，不敢首视她的目光：“小姐，这么晚了，您怎么还不睡？明天就是您的生日宴了，要是休息不好，明天该没精神了。”
“我睡不着。”林舒瑶看着他，目光坚定，“张叔，您刚才说的话，我都听到了。您说爷爷把林兰姑姑送到城郊老宅，是为了保护她—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？苏婉说爷爷是在软禁林兰姑姑，你们谁的话是真的？”
张管家的身体晃了晃，他靠在紫藤架的柱子上，长长地叹了口气：“小姐，有些事情，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。老主人当年做的决定，有他的难处，也有他的考量……”
“我知道爷爷有难处，可难处不能成为伤害别人的理由。”林舒瑶打断他，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，“陈砚秋先生死得不明不白，林兰姑姑被迫离开家乡，陈曦从小就见不到父亲——这些痛苦，难道就因为‘难处’两个字，就能被抹去吗？张叔，您在林家待了三十多年，是看着我长大的，您一定知道所有真相，您就告诉我吧，我有权知道。”
张管家沉默了很久，月光照在他的脸上，能看到他眼角的皱纹里沾着细小的泪珠。他抬起头，看着林舒瑶，眼神里充满了挣扎：“小姐，我不是不想说，是老主人当年特意吩咐过，无论谁问起1998年的事情，都不能透露半个字。他说，这些秘密会伤害到很多人，包括您……”
“我不怕被伤害。”林舒瑶上前一步，握住张管家的手。他的手很凉，还在微微颤抖，“我怕的是真相被永远掩盖，怕陈砚秋先生的冤屈得不到昭雪，怕林兰姑姑和陈曦一辈子都活在过去的阴影里。张叔，您忍心吗？”
张管家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，他用另一只手擦了擦眼睛，声音哽咽：“我怎么能忍心？当年陈先生待我那么好，每次来老宅，都会给我带家乡的茶叶；林兰小姐更是把我当亲人，我母亲生病的时候，她还特意去医院探望……可老主人的吩咐，我不能违背啊！”
“爷爷己经不在了。”林舒瑶的声音也有些沙哑，“他当年的吩咐，或许是为了保护大家，可现在，只有揭开真相，才能让所有人都放下过去。张叔，您就告诉我吧，就算爷爷在天有灵，他也会理解的。”
张管家看着林舒瑶坚定的眼神，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相框，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。他拉着林舒瑶走到花园的石桌旁，示意她坐下，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——钥匙串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铜制梅花吊坠，是祖父生前最喜欢的样式。
“小姐，您还记得老宅书房里那个带密码锁的抽屉吗？”张管家的声音低沉下来，“老主人去世前，把这串钥匙交给我，说如果有一天您查到了1998年的事情，就让我把这个抽屉里的东西交给您。他说，这里面有所有您想知道的真相。”
林舒瑶的心跳瞬间加快：“书房的抽屉？我从来没注意过……里面到底是什么？”
“是老主人的日记，还有一些当年的文件。”张管家把钥匙放在石桌上，推到林舒瑶面前，“老主人从1995年开始写日记，里面详细记录了林氏集团遇到的危机，还有他和陈先生、林兰小姐之间的事情。那些文件，包括林氏集团当年的财务报表、银行催款通知，还有高明和老主人之间的往来信件。”
“为什么爷爷不首接把这些东西交给我，而是要通过您？”林舒瑶拿起钥匙，指尖传来铜制钥匙的冰凉触感。
“因为他怕您无法接受真相。”张管家叹了口气，“老主人知道自己当年做错了事情，他怕您知道后会恨他，会觉得林家的一切都是用别人的鲜血换来的。他希望您能无忧无虑地生活，不想让这些陈年旧事影响您。”
林舒瑶沉默了，她看着手里的钥匙，心里五味杂陈。祖父到死都在纠结要不要让她知道真相，这种矛盾的心情，或许就是他晚年最大的痛苦。
“张叔，那您知道陈砚秋先生的死，到底是怎么回事吗？”林舒瑶抬起头，目光紧紧盯着张管家，“苏婉说他是自杀，可陈先生的笔记本里写着‘他们来了，我在顶楼等他们’，这看起来根本不像自杀。”
张管家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，他压低声音，仿佛怕被别人听到：“小姐，陈先生的死，不是自杀，也不是老主人杀的。当年在顶楼，除了老主人和陈先生，还有第三个人——高明。”
“高明？”林舒瑶的眼睛猛地睁大，“他为什么会在那里？他对陈先生做了什么？”
“当年老主人和陈先生在顶楼谈转让股份的事情，陈先生坚决不同意，还说要去举报高明挪用补贴资金的事情。”张管家的声音带着一丝恐惧，“高明当时就躲在顶楼的楼梯间里，听到陈先生的话后，就冲了出来，和陈先生扭打在一起。老主人想拉开他们，可没想到高明失手把陈先生推下了楼……”
林舒瑶的呼吸瞬间停滞，她握着钥匙的手开始颤抖：“所以，陈先生是被高明失手推下去的？那爷爷为什么要说是陈先生自杀？”
“因为高明威胁老主人。”张管家的声音更低了，“高明说，如果老主人敢说出真相，他就举报林氏集团挪用补贴资金的事情，还要把老主人帮陈先生修改补贴申请材料的事情捅出去。老主人当时为了保住公司，只能答应高明，对外宣称陈先生是自杀。”
“挪用补贴资金？”林舒瑶皱紧眉头，“什么补贴资金？”
“就是当年星辰科技申请的那笔三百万元高新技术企业补贴。”张管家解释道，“高明利用职务之便，把这笔补贴偷偷转给了林氏集团，用来填补公司的亏空。他本来想让陈先生配合他隐瞒这件事，可陈先生知道后，坚决要去举报他，所以他才会那么激动，失手推下了陈先生。”
真相像一道惊雷，在林舒瑶的脑海里炸开。原来祖父当年不仅要面对公司的资金危机，还要被高明威胁；原来陈砚秋的死，是一场意外，而不是祖父精心策划的阴谋；原来苏婉说的“身不由己”，背后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苦衷。
“那爷爷后来为什么不揭发高明？”林舒瑶追问道。
“因为高明手里有老主人的把柄。”张管家叹了口气，“他知道老主人帮陈先生修改补贴申请材料的事情，也知道林氏集团用了那笔补贴资金。如果老主人揭发他，他就会鱼死网破，把所有事情都捅出去，到时候林氏集团还是会完蛋。老主人没有办法，只能任由高明摆布，还让他带着陈曦去了加拿大，给了他一大笔钱，让他永远不要回来。”
林舒瑶靠在石椅上，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。她以为自己己经接近了真相，却没想到真相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。祖父不是完美的圣人，他有自私的一面，也有无奈的一面；他做错了事情，却也在尽力弥补。
“张叔，那林兰姑姑知道这些吗？”林舒瑶的声音有些沙哑。
“她知道一部分。”张管家点了点头，“老主人后来把高明失手推下陈先生的事情告诉了她，可没说补贴资金的事情。林兰小姐虽然很伤心，但也理解老主人的难处。她之所以离开，是因为不想再看到高明，也不想再提起过去的事情。她去加拿大后，就改了名字，重新开始了生活，只有老主人每年会去看她一次。”
林舒瑶沉默了，她看着手里的钥匙，心里突然觉得无比沉重。这些真相，到底该不该告诉林兰和陈曦？如果告诉他们，会不会再次揭开他们的伤疤？如果不告诉他们，陈砚秋先生的冤屈，又该如何昭雪？
“小姐，明天就是您的生日宴了。”张管家看着她，眼神里充满了担忧，“老主人的日记和文件，您可以先看看，再决定要不要告诉林兰小姐和陈曦。无论您做什么决定，张叔都会支持您。”
林舒瑶点了点头，把钥匙放进外套口袋里。月光依旧洒在花园里，树影摇曳，却不再像刚才那样让她感到压抑。她知道，有了这些日记和文件，她就能拼凑出完整的真相，也能给林兰和陈曦一个合理的交代。
“谢谢您，张叔。”林舒瑶站起身，对着张管家深深鞠了一躬，“如果不是您，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这些真相。”
张管家连忙扶起她：“小姐，您别这样。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。老主人当年那么信任我，我不能辜负他的嘱托。”
林舒瑶和张管家一起走出花园，回到老宅。走廊里一片寂静，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。她回到自己的房间，拿出那串钥匙，紧紧攥在手里。
明天，她不仅要过自己的生日，还要揭开二十多年的秘密。她不知道未来会遇到什么困难，也不知道林兰和陈曦会如何面对这些真相，但她知道，自己必须勇敢地走下去。
躺在床上，林舒瑶终于有了一丝睡意。她闭上眼睛，脑海里不再是混乱的线索和矛盾的情绪，而是祖父日记里可能记录的真相，是林兰和陈曦得知真相后的反应，是所有人放下过去、重新开始的模样。
她知道，这场关于家族秘密的调查，即将迎来最终的结局。而她，会带着所有人的期待，给这段尘封的历史，一个公正的交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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