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摊刺眼的血和那声骨头断裂的脆响，在我脑子里晃悠了好几天，才稍微淡了点。不是忘了，是硬逼着自己不去想，一想就浑身发冷，饭都吃不下。
狗哥他们好像也因为那天的事，更加盯得紧了，巡逻的次数更多，眼神更凶，稍微有点不对劲，非打即骂。整个园区就像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，气氛紧张得要命。
我这几天运气还行，靠着阿丽姐偷偷教的那些“野路子”，加上自己越来越没底线的忽悠，勉强完成了每天的指标，甚至还小超了一点。但心里一点底都没有，生怕哪天运气用完，或者指标又提高，那我就死定了。
这天下午，我正在跟一个看起来有点小钱的上班族瞎扯，狗哥又晃到我身后了。我现在对他脚步声都过敏，一听就后背发紧。
他没像往常一样看一眼就走，而是站定了，敲了敲我的桌子。“你，汤文文，起来。跟我走。”
我心里咯噔一下，腿当时就软了。又…又怎么了？我没犯错啊？业绩也完成了啊？难道又要“处理”谁，拉我去杀鸡儆猴？
我吓得脸色发白，哆哆嗦嗦地站起来，跟着他走。一路上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，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怕的画面。
狗哥没往水牢或者禁闭室那边走，而是带我去了大厅旁边一个小隔间。里面坐着个人，不是打手，是那个之前给我们“培训”的眼镜男，他们都叫他“王老师”。
王老师面前摆着台电脑，屏幕上开着一些我看不懂的软件和聊天记录。他推了推眼镜，看了我一眼，没什么表情。
狗哥对王老师说：“就这个，女的，来了没多久，业绩还凑合，嘴皮子也算利索。你看看行不行。”
王老师上下打量了我一下，点点头：“嗯，试试吧。总比那些蠢货强。”
我完全懵了，不知道他们要干嘛。
王老师指了指电脑屏幕，上面是一个聊天界面，对方头像是个老人，看起来得有七八十岁了。“这个，‘猪’养得差不多了，该‘杀’了。你试试。”
我愣住了。“杀猪”？我知道是骗到钱的意思。但这个老人…看起来那么老…
“愣着干什么！”狗哥不耐烦地推了我一把，“让你干就干！照着这个念！”他扔给我一张新的“话术单”。
我拿起来一看，头皮瞬间就麻了！
这根本不是之前那种谈感情、忽悠投资的话术！这是冒充公检法！冒充他孙子出事急需用钱！话术写得极其恶毒，利用老人的担心和害怕，逼他们立刻转账！金额要求也高得吓人，动不动就是几万十几万！
这…这是要刨人家的养老钱！救命钱啊！
“老…老师…狗哥…这…这不行啊…”我手抖得厉害，话都说不利索，“这老人家…万一吓出个好歹…我…”
“闭嘴！”王老师冷冰冰地打断我，镜片后面的眼睛没有一点温度，“在这，没有不行！只有干不干！干得好，有奖励。干不了…”他瞥了一眼旁边的狗哥。
狗哥立刻狞笑一下，捏了捏拳头，骨节咔吧作响。
我吓得一哆嗦，后面的话全噎回去了。
“开始。”王老师把耳机递给我，指了指麦克风。
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纸，感觉有千斤重。手心里的汗都快把纸浸湿了。我看着屏幕上那个老人的头像，他笑得挺慈祥的，看起来就是个普通老爷子。
我…我要怎么开口骗他？骗他孙子被抓了？急需救命钱？
我喉咙发干，心脏砰砰乱跳。
狗哥就站在我身后，像一座山压着我，喘不过气。
我深吸一口气，逼自己戴上耳机。手抖得差点把耳机掉地上。我按照话术单上写的，用一种假装出来的、焦急又官方的语气，对着麦克风说了起来…
我说得结结巴巴，漏洞百出，自己都觉得假得不行。
“停！”王老师皱起眉头，很不满意，“你这是在念经吗？有点感情！要急！要让他相信！他孙子出事了！天要塌了！懂不懂！”
狗哥也不耐烦地“啧”了一声。
我吓得赶紧重新调整，逼着自己代入情绪，想象他孙子真的出事了…但一想，就更难受，更说不出口。
试了好几次，王老师越来越不耐烦，狗哥的眼神也越来越凶。
最后，王老师摆摆手：“算了，废物一个。心理素质太差。换人！”
狗哥骂了一句“操！”，一把抢过我手里的耳机和话术单，狠狠瞪了我一眼：“滚回去的活！没用的东西！”
我如蒙大赦，连滚爬爬地跑出了隔间，后背全是冷汗。
回到自己工位，我瘫在椅子上，半天缓不过神来。心脏还在狂跳，手还是抖的。
虽然我没干成，但我知道，这意味着什么。
他们不满足于只是骗点小钱了。他们要“升级”了，要去骗更狠的钱，骗那些更容易上当、更承受不起损失的人！老人，病人，甚至可能还有学生…
而像我这样“心理素质差”的，如果一首没法“升级”，等那些更“厉害”的骗子起来了，我们这些只会骗点小钱的，是不是就没用了？没用了的下场是什么？
水牢？禁闭？还是像那天那个哥们一样被打断腿“处理”掉？
恐惧像冰冷的潮水，又一次淹没了我。
下午快下班的时候，我看到另一个女孩被叫进了那个隔间。过了大概一个小时，她出来了，脸色苍白，但眼神里有点不一样的东西，好像是…一种扭曲的兴奋？
狗哥跟她一起出来的，难得地拍了拍她的肩膀，甚至还给了她一包烟！
晚上业绩统计，那个女孩的名字被特别提出来表扬，她今天骗了一个老人二十万！整整二十万！奖励是双倍的饭，还有一包真正的零食！
周围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，有羡慕，有嫉妒，也有…恐惧。
那个女孩接过奖励，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，虽然看起来很僵硬。
我看着她的笑容，心里一阵阵发寒。
她成功了。她跨过了那条线。
以后，她可能就是“王老师”那样的人了，专门负责“杀大猪”。
而我呢？我还停留在骗点小钱的地步。
危机感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。
在这个地狱里，好像不光要跑，还要拼命地往更黑暗的地方跑。跑得慢的，就会被吃掉。
我该怎么办？
难道…我也要变成那样？去骗老人的救命钱？
这个念头一冒出来，我就恶心得想吐。
可是，不那样做，我可能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了…
晚上躺在床上，我盯着天花板，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十字路口。一边是看不见底的黑暗深渊，跳下去可能万劫不复。另一边，是马上就要追到身后的血淋淋的屠刀。
怎么选？
好像根本没得选。
眼泪又没出息地流了下来，但这一次，除了害怕，还有一种更深的绝望。
我感觉自己正在被这个地狱，一点点地，磨成它想要的样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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