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水牢房那又冷又硬、还一股子骚臭味的地上，我根本就没睡着。就是眯瞪了一会儿，还净是做噩梦，梦见被人追，掉进黑窟窿里，吓醒一身冷汗。旁边那几个人也是翻来覆去，唉声叹气，有时候还能听见偷偷抹眼泪的声儿。
天还没亮透呢，估计也就早上五六点钟，铁门就又被“哐哐”砸响了。狗哥那破锣嗓子在门外吼：“死猪们！滚起来！上工了！”
我们吓得一激灵，赶紧手忙脚乱地爬起来。一个个睡眼惺忪，脸色蜡黄，跟一群难民似的。排队去那个脏得下不去脚的厕所，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都是黄的，也没办法，胡乱抹把脸，漱漱口就算完事。早饭？想都别想！能让你昨天晚上吃那点馊饭就不错了。
又被赶牲口一样赶到了那个大厅工位。大厅里灯火通明，跟晚上一样，好像这地方永远不需要关灯似的。空气浑浊得让人头晕，混合着汗味、烟味、还有廉价泡面的味儿。
狗哥拎着个棍子，在我们这排新来的面前晃悠，唾沫星子横飞地吼：“都给老子听好了！今天！是你们正式开工的第一天！别他妈再跟昨天似的磨磨蹭蹭！看到旁边那些人没有？他们就是你们的榜样！谁先开单，谁就能吃好的，住好的！谁要是再垫底…”他冷笑一声，棍子指了指我们来的方向，“水牢房空位多的是！老子不介意给你们换个更‘舒服’的地方！”
我吓得一哆嗦，赶紧坐到我的破电脑前。那部用来骗人的手机己经充上电了，屏幕亮着，上面还有昨天我没聊完的几个“客户”。
我深吸一口气，逼自己拿起那本油腻腻的话术本。我知道，不干不行了。昨天那一棍子打在那女孩身上的闷响，还有狗哥那要吃人的眼神，让我怕得要死。我不想挨打，更不想被扔进那个听说有蚂蟥的水牢。
我颤抖着手指，开始继续跟昨天加的那些人聊天。大部分人都没啥反应，或者聊几句就不理了。但也有那么一两个，好像对我那个虚假的“高富帅”身份挺感兴趣。
其中一个，头像是个看着挺文静的女孩，朋友圈发的都是些花草和看书的内容。她回消息比较慢，但每条都会回。话术本上说，这种叫“优质客户”，有文化，有点小资情调，容易忽悠。
我按照话术本上的套路，跟她聊音乐，聊旅行，聊一些看似很有深度其实都是网上抄来的句子。她好像真的有点被我（或者说被我那个虚假身份）吸引住了，话渐渐多了起来。
我心里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，反而越来越难受，像有块大石头压在胸口。每打出一句虚假的关心，每发出一个装出来的微笑表情，我都觉得自己恶心透了。我这是在骗一个活生生的人啊！她可能还是个学生，或者是个刚工作的女孩，她对我这个“骗子”说的每一句话可能都是真心的！
“你怎么这么懂我？”她发来一句。
我看着这句话，手指僵在键盘上，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。话术本上这时候应该回一句更暧昧的话，趁机拉近关系。但我打不出来。
“啪！”后脑勺又挨了一下！不是很重，但吓人。
“发什么呆！聊啊！趁热打铁！猪都快进圈了，你他妈还愣着！”是另一个巡逻的打手，瞪着我吼。
我吓得一激灵，赶紧胡乱在话术本上找了一句粘上去：“可能是因为遇到了对的人吧。（微笑）”
发出去之后，我脸上烧得厉害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就这样，在极度煎熬和恐惧中，我熬过了一个上午。中间看到不远处一个男的，好像是因为一首没加到足够的人，被两个打手拖到走廊里，然后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和闷哼声，过了好久才像死狗一样被拖回来，扔在座位上，鼻青脸肿，还得继续干活。
到了中午，饭车来了。今天因为“正式开工”了，饭好像好了一点点——清水煮白菜里好像能看到一两片肥肉片，馒头还是那个黑馒头，但好像大了那么一丢丢。就这，好多人都吃得狼吞虎咽，跟吃什么山珍海味似的。
下午，狗哥给我们下了死命令：今天必须有人“开单”！也就是必须骗到第一笔钱！不然晚上全体受罚！
压力一下子更大了。整个大厅的气氛更加压抑，打电话的声音都带着一种绝望的嘶哑。那些老手们好像己经麻木了，各种甜言蜜语、威逼利诱（针对那种己经投了钱但发现提现不了的人）张口就来，熟练得让人害怕。
我那个“优质客户”女孩，跟我聊得越来越深入，甚至开始跟我分享她生活中的一些小烦恼。我一边机械地回着话术本上的内容，一边心里难受得像刀割一样。
快到傍晚的时候，她突然问了一句：“你看起来好厉害，懂那么多投资理财的事情呀？”
我心里猛地一沉！来了！话术本上重点标注的环节来了！“引猪入圈”！
按照流程，我现在应该开始吹嘘自己认识什么内部人士，有高回报的投资渠道，发一些伪造的盈利截图给她看，引诱她投钱。
我手指放在键盘上，像有千斤重，怎么也按不下去。我知道，这手指一按下去，打出去的就不仅仅是字了，可能就是把这个女孩推进火坑的刀子！她可能会把她攒了很久的钱，甚至学费、生活费都投进来，然后血本无归！那可能会毁了她！
我抬头西下看了看，狗哥正站在不远处，阴冷地盯着我这边。我吓得赶紧低下头，心脏砰砰狂跳。
怎么办？怎么办？
骗她？我良心过不去，我会一辈子做噩梦！
不骗？下一秒我可能就会被拖出去打个半死，然后扔进水牢！
就在我内心激烈挣扎，快要崩溃的时候，我旁边工位那个昨天挨打的女孩，突然发出了一声压抑的、带着哭腔的欢呼！
“我…我开单了！我开单了！”她举着手机，屏幕上是转账成功的截图界面，虽然金额不大，只有五百块，但她激动得浑身发抖，脸上又是眼泪又是笑的，看起来有点疯癫。
立刻，一个打手走过去，确认了一下，然后难得地没有打骂，反而拍了拍她的肩膀，虽然动作很粗暴，但意思好像是表扬。然后有人给她拿来了一瓶矿泉水和一个看起来干净点的面包！
就因为这骗来的五百块！她就能得到奖励！就能暂时免于挨打！
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像一盆冷水，浇灭了我心里最后那点可怜的犹豫和良知。
狗哥也看到了，他满意地点点头，然后目光又扫向我们这些还没开单的人，眼神里的威胁意味更浓了。
我绝望地闭上眼睛，再睁开时，眼神可能也变得和旁边那些人一样麻木了。我颤抖着手指，开始按照话术本上的流程，给我的那个“客户”女孩发送虚假的投资信息，吹嘘着高额回报，发着伪造的盈利图…
我的心在滴血，但我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快。
那个女孩似乎被我说动了，问了很多关于投资的问题。我忍着巨大的恶心和负罪感，用话术本上的标准答案一一回复。
终于，在经过将近一个小时的忽悠后，她好像下定了决心。
“我相信你。我试试看吧。我刚工作没多久，只有三千块钱积蓄…”她发来消息。
三千块！对她来说可能是一笔巨款了！对我而言，这就是我能不能免于今晚毒打的“赎命钱”！
我死死盯着屏幕，呼吸都快停止了。
几分钟后，她发来一张截图：“我转过去了哦！你看看到账没有？希望真的像你说的那么赚钱！（可爱表情）”
截图上，显示她向一个陌生的公司账户转账了三千元。
那一刻，我没有丝毫喜悦。
我只感觉眼前一黑，胃里翻江倒海，差点一口吐出来。
我做到了。
我杀猪了。
我用一个女孩的信任和三千块钱，换来了自己今晚可能不挨打的机会。
我像个木头人一样，举起手。
狗哥晃悠过来，看了一眼我的手机屏幕，确认了转账截图。他脸上露出一丝算不上笑的表情，哼了一声：“行啊，猪仔，总算开了窍了。晚上赏你根火腿肠。”
他走了。没过一会儿，真的有人扔给我一小根那种最便宜的、淀粉多的火腿肠。
我拿着那根火腿肠，看着屏幕上那个女孩最后发来的、带着期待和信任的表情。
我的手抖得厉害，那根火腿肠像有千斤重，烫得我拿不住。
“对不起…对不起…”我在心里无声地呐喊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，砸在油腻的键盘上，没有一点声音。
我知道，从这一刻起，那个叫汤文文的女孩，有一部分己经死掉了。活下来的，只是一个为了口吃的、为了不挨打，什么都能干得出来的行尸走肉。
而这一切，仅仅只是个开始。远处的李青青，好像正远远地看着我，眼神复杂，很快又转过头去。她所在的“业绩好”的区域，似乎环境真的要好那么一点点。这个发现，让我的心里更加冰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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