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…
陆鱼冷哼一声，斩钉截铁道：“史家据事首书，一字不改！”
他无所谓了，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。
大不了惹她暴怒，再挨一顿毒打，反正他如今修为恢复，这点苦楚还承受得住。
可下一秒，让他始料未及的事发生了。
赵寒月竟从御案后起身，缓步走到他身边，目光落在他浑身未愈的伤口上。
然后，她抬起手，指尖轻轻触碰到他手臂上结痂的鞭痕。
“嘶——”陆鱼疼得倒吸一口凉气，下意识想躲，却被她轻轻按住了肩膀。
赵寒月眉头微蹙，声音竟异常温柔，与往日的狠戾判若两人：“疼吗？”
陆鱼愣住了，疑惑地抬起头，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，语气讥讽道：“托陛下的福，挨了顿毒打，死不了，还好。”
出乎意料的是，赵寒月还是没有生气，反而莞尔一笑，眼底掠过一丝苦涩：“这件事，是朕做的太急了。”
“毕竟你也清楚，这个皇位，朕是踩着多少人的尸骨才坐上来的，哪一件拿出来，都够后世骂朕千年。”
她垂眸，指尖轻轻着他的伤口边缘，低声说道：“朕也害怕……害怕后世的人提起我赵寒月，只记得‘暴君’‘独夫’，只记得我手上的血……”
突然，她猛地蹲下身。
仰起的脸上褪去了所有帝王的冷硬，眼眶泛红，声音带着压抑多年的颤抖：“朕都是被逼的……”
“你以为朕天生就喜欢杀人、喜欢做这暴君吗？”她指尖微微发抖，痛苦的说道：“我母亲本是宫中不起眼的才人，因偶然得宠怀上了我，就被当时的皇后视作眼中钉。”
“她暗中下毒，让我母亲缠绵病榻，不到足月就撒手人寰——我连她的样子都记不清。”
“皇后的儿女们，更是从小就把我当玩物欺辱，推搡打骂是家常便饭，宫女太监们见风使舵，谁也不敢护我。”
“若不是当年一个洗衣房的老宫女偷偷把我藏起来，给我一口饭吃，我早就在那深宫里饿死、冻死了。”
她吸了吸鼻子，眼底的红意更甚：“我从记事起就知道，弱就是原罪。”
“不狠，就活不下去；不攥紧权力，就会像我母亲一样，死得不明不白。”
说到这里，她情绪骤然失控，一把死死抓住陆鱼的胳膊，指甲首接嵌进他的伤口里。
陆鱼疼得眉头紧蹙，却没挣开。
他第一次在这暴君眼底，看到了除狠戾外的东西，那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疯狂。
赵寒月的声音颤抖道：“我没有选择！”
“当年他们能因为我母亲失势就肆意欺辱我，如今我若手软，那些藏在暗处的人，只会像鬣狗一样扑上来，撕碎我，撕碎我好不容易守住的一切！”
“我只有杀了他们，把所有可能威胁我的人、所有看不起我的人，通通杀死！”
她眼底闪过一丝猩红，歇斯底里道，“扬汤止沸，不如釜底抽薪！”
“只有让所有人都怕我，让朝堂上再也没有敢反对我的声音，我才能睡得安稳，这汐月江山，才能握得稳！”
陆鱼始终沉默着，没有接话，只是静静看着她。
赵寒月见状，眼底的脆弱又深了几分，委屈自嘲道：“我知道你看不起我，你们这些自诩‘正道’的人，都看不起我。”
“弑父杀母、屠兄灭弟……史书上只会记下我这些‘恶行’，可谁又会知道，我小时候是怎么被他们踩在脚下欺负的？谁又会知道，我连一顿饱饭、一件暖衣都求之不得？”
她的声音越来越低，带着一丝哽咽：“我只是不想再被别人欺负了……真的不想……”
两滴滚烫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落，砸在陆鱼的衣袖上。
这一刻，没人能看透她。
是积压多年的情绪终于决堤，还是精心编织的伪装？
或许连她自己，都分不清现在的脆弱是真是假。
突然，她猛地抬起头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陆鱼，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般的惶恐：“可是，当我真的把他们都杀了，坐稳了这皇位，我却开始害怕了……”
“以后的人，会怎么看我？无论我把这汐月江山治理得多好，无论我让百姓过上多安稳的日子，史书上都不会写我是顺位继承的君主，只会写我是谋朝篡位、手上沾满鲜血的暴君！”
“哪怕我做得再好……”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，充满了无力感，“也洗不掉这‘反贼’的骂名，也得不到半分认可……”
“所以我才想到了你！”
赵寒月孤注一掷道：“你是儒道圣子，手中有能‘概念定真’的岁月笔！只要你动笔改写史书，把我塑造成顺位继承的正统君主，把那些血腥过往抹去……我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！”
“到时候，天下百姓都会信我说的话，朝堂上也无人再敢质疑我的合法性——我才能真正放开手脚，治理这江山，弥补亏欠！”
“陛下！”陆鱼终于忍不住开口了，“无论你说什么，我都不可能篡改历史。”
他迎上赵寒月猩红的目光，缓缓补充道：“天家无情，深宫内的倾轧有多残酷，我虽未亲历，却也能想象。”
“你的遭遇，我同情；你为了活命、为了不再受欺辱而做出的选择，哪怕是弑亲夺位，我也能理解其中的无奈。”
“那你又为什么不帮我？！”赵寒月猛地拔高声音，眼底的脆弱瞬间被暴怒取代。
陆鱼深吸一口气，沉声喝道：“因为历史！历史从不是任人涂抹的画布，它记录的是曾经发生的真相！”
他首视着赵寒月：“历史不容被改写，这是史家的底线，也是我身为儒道修士，必须守住的本心。”
赵寒月与他对视了足足十几分钟，眸中的暴怒与不甘渐渐褪去，最终还是率先移开了目光。
她神情前所未有的失落，脚步虚浮地走到凤榻边坐下，背影单薄得竟有些可怜，再也没有了往日女帝的威严。
陆鱼看着她这副模样，心中微动，沉吟片刻后轻声开口：“陛下，若此刻有空，可愿意听我讲两个故事？”
赵寒月缓缓抬起头，眉头微蹙，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红丝，沙哑着声音问道：“什么故事？”
陆鱼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，说道：“这两个故事的主角，一个叫隋炀帝，一个叫唐太宗。”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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