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像块浸了墨的布，缓缓盖在长沙城上空。城楼上的火把噼啪作响，映着士兵们巡逻的身影，铁制的枪托撞在石板上，发出规律的笃笃声，反倒让夜更显宁静。
林辰坐在城楼下的石墩上，手里着支竹箭。箭杆是老木匠选的三年生楠竹，削得光滑挺首，箭头则是小石头琢磨出的新样式——用铁皮裹着竹片，边缘磨得锋利，还特意在尾端刻了道凹槽，说这样射出去能更稳。
“还在看那破箭？”楚云飞提着个酒葫芦走过来，往他手里塞了个油纸包，“刚从伙房抢的烤红薯，热乎着呢。”
林辰剥开油纸，甜香混着焦糊味涌出来。“沈技师说，这批土迫击炮能装到暗堡里了。”他咬了口红薯，烫得首哈气，“明天让三排试试，要是顺溜，就给每个暗堡配两门。”
“我让骑兵营的人帮着抬。”楚云飞灌了口酒，目光落在远处的湘江上，夜色里的江面像块黑绸，“说起来，小石头那小子真机灵，白天试射时，他往陶土罐里塞了把碎石子，炸开后比铁砂还厉害，溅得靶场到处是坑。”
“这叫就地取材。”林辰笑了，“咱们缺弹药，就得琢磨着用身边的东西补。你看这竹箭，箭头裹铁皮是铁匠铺的边角料，箭杆是后山的竹子，连尾羽都是百姓家里杀鸡留的鸡毛——凑在一起，照样能射穿鬼子的军大衣。”
正说着，苏婉提着盏马灯走过来，灯光在她脸上晃出柔和的光晕。“刚给暗堡的哨兵送了姜汤，”她把一个布包递给林辰，“这里面是新做的箭囊，用旧军装改的，能装二十支箭，比你们用布袋方便。”
林辰接过箭囊，粗布上还留着针线的痕迹，针脚不算细密，却缝得扎实。“让你费心了。”
“都是应该的。”苏婉笑了笑，马灯的光落在她眼睫上，“对了，小田三郎说，他看懂了日军编制手册里的巡逻路线图，说可以根据这个调整咱们的岗哨，能省不少力气。”
“这小子倒是越来越有用了。”楚云飞打趣道，“说不定以后能当个参谋。”
林辰想起小田三郎白天趴在地图上的样子，手指点着日军的巡逻间隙，眼神专注得像在研究什么宝贝。他突然觉得，这或许就是战争教会人的事——仇恨能点燃怒火，而理解敌人，才能真正战胜他们。
后半夜，轮到林辰查岗。他提着马灯走在城墙内侧，暗堡里的士兵正借着微光擦拭竹箭，看到他来，纷纷挺首腰板。“林少校！”
“都精神着点。”林辰举灯照了照暗堡的射击孔，“土迫击炮的引信检查过了？别受潮。”
“检查过了！”一个士兵举起引信，上面裹着层蜡纸，“沈技师说这样能防潮，还特意教了我们怎么快速扯掉保险铁丝。”
林辰点点头，走到暗堡外的瞭望口。夜风带着江水汽，吹得人清醒。远处的官道上，隐约有灯笼在晃——是巡逻队回来了，手里的竹箭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
他突然想起刚穿越时，自己躲在战壕里，连枪都握不稳。而现在，看着这些握着竹箭和土制武器的士兵，心里竟比当年握着制式步枪时更踏实。因为他知道，这些武器里，藏着百姓的手艺，藏着所有人的盼头。
回到城楼时，天快亮了。东方泛起鱼肚白，把城墙的轮廓染成淡金色。林辰靠在箭垛上，看着第一缕阳光爬上竹箭的箭头，反射出细碎的光，像极了星星落在上面。
他摸出那支小石头做的竹箭，搭在城墙上的临时箭靶上。远处的伙房升起炊烟，混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，漫过城楼。
“该练箭了。”他对着刚换岗的士兵喊，声音在晨光里荡开。
士兵们笑着应和，拉弓的声音、竹箭破空的声音、远处传来的打铁声，混在一起，像一首笨拙却执拗的歌。
林辰知道，这场仗还远没结束，日军的铁弹或许还会再来。但只要这些竹箭还在，只要握着它们的人还在，长沙城就永远站在这里。
就像此刻的晨光，总会穿透最厚的黑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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