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至的雪下了整整一夜,长沙城的田野和屋顶都裹在白絮里。林辰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往学堂走,脚印在雪地上烙下深深的痕,像串笨拙的省略号,缀在田埂的尽头。
学堂的烟囱正冒着烟,青砖烟囱上积着雪,黑与白衬得格外分明。推开门时,暖烘烘的气息混着煤烟味涌出来,沈技师正蹲在火炉边,用火钳拨着炉膛里的煤块,火苗“腾”地窜起来,映得他脸上的皱纹像幅烫金的画。
“来得早不如来得巧,”老头往炉膛里添了块新煤,“刚煮好的腊八粥,用今年的新米熬的,加了红豆和花生,甜着呢。”炉膛边的铁锅里,粥汤“咕嘟咕嘟”地翻着泡,米香混着豆香,在屋里漫成软软的云。
张婶的孙子正趴在窗边,用手指在结了冰花的玻璃上画稻穗。冰花被划出一道道痕,透出外面的白,像给稻穗镶了层银边。“沈爷爷,雪化了是不是就能种新稻了?”孩子回头问,鼻尖冻得通红,手里还攥着块昨天剩下的米糕,“我把这糕掰了点埋在花盆里,给稻苗当肥料。”
沈技师笑得咳嗽起来,用手背擦了擦眼角:“傻小子,米糕得进人肚子才叫肥料,埋土里就烂成泥了。”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,里面是几枚弹壳做的哨子,“等雪停了,带你去打谷场扫雪,谁扫得干净,这哨子就给谁。”
三郎扛着把扫帚走进来,身上落满了雪,像个移动的雪堆。“西头的育苗棚压了层厚雪,我刚去扫了扫,”他拍掉身上的雪,扫帚上的雪沫子溅到地上,很快化成了水,“沈师父改的保温棚真顶用,里面的稻种没受冻,芽尖都泛绿了。”他指着墙角的麻袋,“这是新碾的精米,给学堂的孩子们熬粥用,比糙米更软糯。”
苏婉端着个木盆进来,里面是刚缝好的棉手套,针脚密密实实的,上面还绣着小小的稻穗图案。“给扫雪的孩子们戴,”她把手套分发给凑过来的孩子,“里面塞了棉花,暖和得很,别冻着小手,开春还得用它们撒种子呢。”
林辰接过一碗腊八粥,瓷碗烫得指尖发麻。他舀了一勺,米香在舌尖散开,混着红豆的沙甜,是那种只有安稳日子才有的味道。窗外的雪还在下,孩子们的笑声从打谷场传来——他们己经拿着扫帚跑出去了,小小的身影在雪地里移动,像群啄雪的麻雀。
“你看那丫头,”沈技师指着窗外,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用扫帚堆雪,想堆个稻草人模样的雪堆,“说要让雪稻草人也守着打谷场,跟真稻草人做伴。”老头往炉膛里添了块煤,“当年雪下得比这还大,守粮仓的兵爷们就靠啃冻土豆取暖,哪敢想现在,娃娃们能在暖屋里喝热粥,还能堆雪人玩。”
三郎正给孩子们的花盆换土,弹壳花盆里的旧土冻成了块,他就用小铲子一点点凿开,拌上些新的腐叶土。“这土是从试验田取的,”他笑着说,“里面有去年的稻根,肥力足,开春准能让苗长得壮。”张婶的孙子蹲在旁边,用小手把碎土捏碎,嘴里念叨着:“松松的,根才能喘气。”
雪停时,日头己经爬到了头顶。打谷场的雪被扫出条通道,雪堆旁立着个歪歪扭扭的雪稻草人,戴着顶破草帽,手里还攥着束干稻穗。孩子们围着雪稻草人唱歌,调子还是那首“弹壳开,稻花香”,歌声在雪地里荡开,惊得屋檐的积雪簌簌往下掉。
林辰走出学堂,踩着孩子们的脚印往田埂走。雪地里的脚印深浅不一,像串歪歪扭扭的诗,写着这片土地的安宁。他知道,这些脚印会被新的雪覆盖,却会在泥土里留下痕迹,像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故事,看似被遗忘,却早己化作土地的养分,滋养着每一粒种子,每一个春天。
远处的育苗棚里,新育的稻种己经冒出了嫩芽,在暖烘烘的棚里舒展着叶片。林辰望着那抹绿,突然觉得,这雪地里的脚印,从来都不是终点,而是起点——是为了让来年的稻苗,能踩着这些温暖的痕迹,向着阳光,长得更壮,更旺,首到把整个田野,都染成金色的海洋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74JA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: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: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