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月十五的灯笼还没撤下，试验田的雪就开始化了。林辰踩着泥泞往田头走，远远看见沈技师蹲在育苗棚前，手里捏着株刚冒芽的稻苗，像捧着稀世珍宝。棚里的温度计显示着十六度，是最适合幼苗生长的温度。
“比往年早冒芽三天！”老头把稻苗举到阳光下，嫩芽上的绒毛沾着水珠，透亮得像翡翠，“三郎改的保温棚真顶用，夜里烧的炭火省了一半，苗还长得更壮。”他往棚里指了指，十几个竹筐整齐排列，每个筐里都铺着的纱布，纱布上是密密麻麻的绿芽，像撒了把碎玉。
张婶的孙子背着小水壶跑来，壶里是加了骨粉的温水。“沈爷爷说这水补钙，”孩子往育苗筐里细细地淋，水珠顺着芽尖滚进纱布，“就像我娘给弟弟喂的米汤，得温乎乎的才长劲儿。”他指着最中间的筐子，“这筐是‘双生穗’的后代，您看，刚冒芽就比别的壮！”
三郎正和几个后生加固田埂。新翻的泥土混着融雪，黑油油的泛着光，他们用铁锹把田埂拍得实实的，防止春水漫过界。“今年要试种西季稻，”三郎抹了把脸上的泥，眼里闪着光，“沈师父查了老黄历，说今年闰月，能多抢出二十天生长期。”他脚下的泥土里，还能看见去年稻茬的痕迹，被雪水泡得发胀，一捏就碎成了肥。
苏婉带着妇女们在田埂边种豌豆。豆种是用米酒泡过的，据说能早发芽。“这些豌豆能固氮，”她往坑里丢着种子，指尖沾着泥，“等收了豌豆，秸秆翻进土里，稻子准能长得更欢。”有个媳妇哼起了《稻浪谣》的调子，其他人听着，也跟着轻轻和，歌声混着融雪的“滴答”声，像支春的序曲。
日头升高时，育苗棚的门被风吹得“吱呀”响。林辰帮着三郎往棚里加炭火，铁炉里的炭火“噼啪”作响，映得两人脸上发红。“沈师父说，等移栽时，要让孩子们亲手种，”三郎往炉子里添了块新炭，“让他们知道，每株苗都得经心伺候，就像当年兵爷们守粮仓，半点马虎不得。”
孩子们的笑声从学堂方向传来，他们提着小竹篮，里面是从家里带来的草木灰。“先生说这是天然肥料，”领头的孩子举着篮子喊，“撒在苗根上，虫子就不敢来捣乱！”他们排着队走进育苗棚，踮着脚往筐里撒灰，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了嫩芽。
沈技师坐在棚外的石头上，吧嗒着旱烟，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。“想当年，”老头望着远处的稻田，“以为能有口饱饭就不错了，哪敢想能种西季稻，能让娃娃们学着育苗。”他往林辰身边凑了凑，声音压低了些，“我给新苗编了段顺口溜：‘雪化芽，雨长叶，风里站，土里扎，秋来穗满笑哈哈’。”
融雪汇成的小溪顺着田埂流淌，唱着“哗哗”的歌。林辰望着溪水里的倒影，育苗棚的轮廓、沈技师的白发、孩子们的笑脸都映在里面，像幅流动的画。他知道，这些新苗会在春风里舒展，在夏雨里拔节，把试验田的希望，酿成一整个田野的金黄。
傍晚的风带着凉意，吹得稻苗轻轻晃。沈技师把最后一批幼苗搬进棚深处，用棉布盖好。“夜里还得防冻，”老头锁上棚门，钥匙串上挂着个弹壳做的坠子，是当年那株老稻根上的弹壳熔铸的，“这钥匙得由孩子们轮流保管，让他们知道，守着苗，就像守着日子。”
林辰往回走时，育苗棚的灯亮了。昏黄的光透过棚布，在泥泞的田埂上投下晃动的影子，像株巨大的稻苗。他知道，这光亮会陪着新苗度过春寒，会看着它们被移栽到田里，会在每个夜晚，守护着这片土地上最嫩的希望，首到它们在阳光下，长成能遮风挡雨的模样。
远处的村庄升起了炊烟，混着育苗棚的炭火味，在暮色里漫开。林辰深吸一口气，泥土的腥气里带着青草的香，是春天独有的味道。他笑了笑，加快了脚步——明天，又该是播种的好时候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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