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水节气刚过，试验田的冻土就开始松动，表层的泥土变得酥软，踩上去能陷下浅浅的脚印。林辰站在田埂上，看着沈技师把那个刻满稻穗的木罐抱出来，罐身上的红布在风里轻轻飘，像面小小的旗。
“该下种了。”老头把木罐放在田头的青石上，手指抚过罐口的纹路，那里己经被得发亮，“今年让孩子们亲手播‘传承’的种，让它们在土里认认亲。”他往远处喊了声，张婶的孙子立刻带着几个孩子跑过来，每个人手里都攥着把小铁锹，铁锹柄上还缠着去年的红绳。
孩子从木罐里捧出“传承”的种子，掌心摊开时，谷粒在晨光里泛着油亮的光。“沈爷爷说，这些籽得带着念想种，”他学着大人的样子，往挖好的坑里撒种，指尖的温度混着泥土的凉，“就像当年兵爷们藏粮时，心里都想着开春的苗。”
三郎正带着后生们调试新做的播种机，机器的齿轮上缠着布条，防止泥土卡住——这是张婶的孙子提的建议，去年他见家里的纺车缠了布条更顺滑，便记在了心里。“这法子真管用，”三郎往机器里添着种，齿轮转得“咔嗒”响，“比去年省了一半力气，播得还匀实。”
苏婉带着妇女们在田埂边烧草木灰，火堆“噼啪”地响，灰烬被风卷着落在田里，像给土地撒了层薄雪。“沈技师说这灰得趁热撒，”她用木耙把灰烬往土里翻，“能杀死过冬的虫卵，还能给苗根添力气，就像给刚醒的娃娃喂口热粥。”
日头爬到头顶时，试验田的第一垄己经播完了。沈技师蹲在地里，扒开泥土看了又看，突然笑出声：“这土性活了！你看这籽，一沾泥就发潮，不出三天准冒芽。”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，往土里撒了些粉末，“这是用冬藏的蒲公英根磨的，去年试了半亩，虫害少了九成。”
歇晌时，张婶提着饭篮来了，里面是刚蒸好的菜团子，包着新腌的雪里蕻。“就着热乎气吃！”她往每个人手里塞，“当年兵爷们在战壕里啃冻干粮，哪有这口热乎的？咱现在能在田埂上吃菜团子，都是托了这土地的福。”
林辰咬着菜团子，望着远处泛绿的麦田，心里踏实得很。他想起第一次在这片土地上看到弹壳里的苗，那时总觉得希望像风中的烛火，随时会灭。可如今再看，这希望早己长成了漫山遍野的绿，扎在泥土里，刻在人心里，任谁也拔不掉了。
孩子们在田埂上追着蝴蝶跑，笑声惊起几只青蛙，“扑通”跳进旁边的水沟里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刚播完种的田垄。沈技师佯装生气地挥手：“慢着点！别踩着苗！”眼里的笑意却漫了出来，像田埂上刚化的春水。
林辰望着这一切，突然觉得这春醒时的接力，比任何仪式都郑重。它不是凭空开始的，是去年的稻茬在土里烂成了肥，是冬藏的种子在罐里攒足了劲，是无数双手在田垄上磨出了茧，才让这捧新种，有了顶破硬土的力气。
傍晚的风带着凉意，吹得田埂上的草芽轻轻晃，像在和夕阳道别。沈技师把木罐收好，里面还剩着些“传承”的种子，他说要留着给学堂的试验角，让没来得及下田的孩子也能亲手种一次。“种子这东西，得亲手碰过，才知道金贵。”老头往村里走，背影在田埂上拉得很长。
林辰最后一个离开试验田，暮色里，刚播完种的土地安静地躺着，像块等待孕育的画布。他知道，这些被春风拂过的种子，会在夏雨里拔节，在秋阳里灌浆，把这春醒时的接力，酿成一整个田野的金黄。而那些藏在种皮里的故事，会随着根系往下扎，扎进这片土地的记忆里，长出一辈又一辈的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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