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正国攥着那封皱巴巴的密信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信上“速往村西古井取械，助我军突围”的字迹己被汗水洇得模糊，可落款处“张”字的弯钩凌厉，仍让他心头一振。
此刻村东头的枪声密如爆豆，日军的“三八式”步枪特有的清脆声混着掷弹筒的轰鸣，像无数把尖刀扎在他的神经上——三小时前，这支八路军武工队刚在村东头的麦秸垛里躲过日军的首轮扫荡，队长临终前将这封信塞给副队长的他时，喉咙里还涌着血泡：“这是...早年少帅留下的...能救命...”
他弓着腰窜过齐腰深的玉米地，裤脚被锋利的玉米叶划开几道口子，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。
暮色像一块沉重的黑布，正一点点压向大地，远处日军的狼嚎声此起彼伏，偶尔有流弹擦着玉米秆飞过，“嗖嗖”的破空声让他下意识缩紧肩膀。
村西古井的辘轳在昏暗中露出半截朽坏的木柄，井沿上的青苔被月光照得泛着冷光，倒像是藏着无数双窥视的眼睛。
“应该就是这儿了。”唐正国蹲在井边，手指抚过井壁上斑驳的刻痕，突然触到一块松动的青石板。
他屏住呼吸，借着月光看清石板边缘有一道不起眼的凹槽，与密信里画的示意图分毫不差。他咬着牙将石板掀开，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，井底隐约传来金属碰撞的闷响。
他解下腰间的麻绳，一端系在井边的老槐树上，另一端牢牢捆在自己腰上，深吸一口气后顺着井壁往下滑。
井壁布满湿滑的苔藓，他好几次脚没踩稳，整个人猛地往下坠，麻绳勒得他腰腹生疼。
快到井底时，他终于看清那堆被油纸裹得严实的物件——三杆美式“M1903春田步枪”斜靠在井壁上，枪身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，旁边还堆着两箱子弹，箱盖上印着的“USA”字样虽己褪色，却仍透着股威慑力。
“好家伙！”唐正国眼睛一亮，伸手去解油布，指尖刚碰到冰凉的枪托，突然听见井沿上传来“咔嗒”一声——是子弹上膛的声音！
“别动！”
一道沙哑的日语口音突然炸响，唐正国浑身僵硬，缓缓抬头望去。
月光下，五个穿着黑色短褂的人影正围在井边，为首的男人留着八字胡，颧骨高耸，右眼下方一道刀疤从眼角斜划到下颌，手里的“毛瑟枪”正稳稳对准井底。
那刀疤唐正国看着眼熟，猛地想起三个月前在根据地见过的日军特务档案——刺杀犬养毅的日本浪人古贺清志！
据档案里记载，犬养毅是反对侵华而被刺杀的首相。1932年5月15日，11名日本青年将校冲入首相官邸，乱枪打死了时任首相犬养毅，这就是震惊朝野的“515”事件，这个古贺清志就是主犯之一。
但由于当时日本军国主义正盛，竟然有35万日本人联名反对处罚凶手。
“你是...古贺清志？”唐正国攥紧了腰间的匕首，后背己渗出一层冷汗。
他怎么也没想到，日军的特务竟会盯上这口荒废的古井。
古贺清志只是咧嘴一笑，露出两排黄牙，刀疤在月光下显得愈发狰狞：“没想到八路军里还有认识我的？不过可惜，今天你得死在这儿。”
他脚下碾过井边的青石板，声音里满是嘲讽，“你以为这枪是谁留的？张少帅早投靠皇军了！这枪啊，是他特意留给皇军‘迎接’你们这些土八路的！”
“放屁！”唐正国怒喝出声。张学良将军的爱国心天地可鉴，西安事变时的壮举传遍全国，怎么可能投靠日军？可这话刚出口，他心里又咯噔一下——
古贺清志既然敢这么说，说不定是早有预谋的圈套，要是这话传到根据地，不知会掀起多大的风波。
古贺清志见他脸色变幻，笑得更得意了：“怎么了，不信？现在少帅在东京住着洋房，喝着清酒，早就把你们这些抗什么日的抛到九霄云外了！”
他缓缓举起枪，枪口的准星死死锁住唐正国的胸膛，“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，你们中国人，就该乖乖听皇军的话...”
唐正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，他悄悄挪动脚步，试图摸到身后的步枪。井底空间狭小，一旦古贺开枪，他连躲闪的余地都没有。
就在这时，他突然听见古贺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，像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，可紧接着，一道清脆的枪声骤然响起！
“砰！”
子弹精准地穿透古贺清志的后心，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，眼睛瞪得滚圆，缓缓转过身，看到不远处玉米地里站着一个穿着蓝色土布衫的姑娘，手里还举着一把“勃朗宁”手枪，枪口冒着淡淡的青烟。
“你...你是谁？”古贺清志捂着流血的胸口，身体晃了晃，重重倒在井沿上，鲜血顺着井壁往下流，滴在唐正国的裤脚上，滚烫得吓人。
那姑娘快步走到井边，正是几天前加入武工队的苏婉。
她蹲下身检查了古贺的呼吸，确认人己经死了，才转头看向井底的唐正国，声音带着一丝急促：“快上来！他是日军间谍，故意挑拨国共关系的！”
唐正国愣了愣，顺着麻绳爬了上来。他走到古贺的尸体旁，蹲下身搜查，手指刚碰到古贺的口袋，就摸到一张硬壳照片。
他抽出来一看，瞳孔猛地一缩——照片上，苏婉穿着日本和服，正和一个穿着日军将官制服的男人并肩站在东京铁塔下，两人脸上都带着笑容，那男人的肩章上，赫然是天皇近卫师团的标志！
“这是怎么回事？”唐正国拿着照片，声音有些发颤。
他看向苏婉，只见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，眼眶里很快蓄满了泪水。
“正国，你听我解释...”苏婉上前一步，想去抓他的胳膊，却被唐正国下意识躲开。
她的眼泪“唰”地流了下来，声音带着哭腔：“我...我是为了获取情报，才假装投靠日本的！那张照片是他们逼我拍的，我要是不答应，就没法拿到日军扫荡的情报...”
唐正国皱着眉，心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乱麻。
他看着苏婉梨花带雨的模样，又看了看照片上她清晰的笑容，一时竟分不清真假。
就在这时，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苏婉垂在身侧的手——那把“勃朗宁”手枪的枪口，正悄悄调转方向，对准了他的后背。
远处的枪声突然变得更近了，日军的喊叫声清晰可闻：“快！往村西跑！有人开枪了！”
唐正国猛地回过神，刚要转身，却听见苏婉急促地喊道：“别回头！日军来了！我们先把枪运走！”
她伸手去扶唐正国的胳膊，手指却在不经意间碰到了他腰间的匕首。
唐正国的心沉到了谷底。他攥紧手里的照片，又看了看井里的步枪，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陷入了一个比日军扫荡更可怕的圈套。
古贺清志的话显然是军统特务散播的假消息，可苏婉的照片又该怎么解释？她手里的枪，到底是对着日军，还是对着自己？
“快！把枪扛起来！”苏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切，她弯腰扛起一箱子弹，转身就往玉米地深处跑。唐正国咬了咬牙，扛起一杆步枪，又拎起另一箱子弹，紧随其后。
月光下，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茂密的玉米地里，只留下井边古贺清志的尸体，和那把还在渗血的“毛瑟枪”，在夜色中泛着冷光
身后的日军脚步声越来越近，唐正国回头望了一眼，只见苏婉的身影在前面飞快地穿梭，蓝色的土布衫就像一道闪电。
可他总觉得，苏婉奔跑的姿势有些僵硬，仿佛身后背着什么沉重的秘密，而那把“勃朗宁”手枪，仍在她的手一侧若隐若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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